1999年夏。某個南方小縣城。
“生了!是個兒子!”
病房裡,一家人喜氣洋洋地慶祝著新生兒的到來,謝勇抱著兒子笑得咧不開嘴。沒一會,對床的產婦也從手術室裡出來了,謝勇聽說他們家是個女兒,不由得意地抱著兒子去炫耀。
“老許啊,你這不行,連個兒子都生不出。”
許建民白了他一眼,轉頭笑嗬嗬地哄孩子,“喲,爸爸的小心肝,都會抓手手了。”
謝勇搖著兒子,覺得奇怪,許建民可是一天到晚說看他媳婦那肚子,保準是個兒子。怎麼,沒生下兒子,還這麼樂?
他湊過去看孩子,繈褓裡,小小的一隻正嘟著嘴,一下一下握拳又鬆開。那白嫩嫩的臉蛋和鼻子,像電視裡柔軟的奶油。謝勇一瞬間就被軟化了,“這女娃娃,也太招人疼了……”
許建民哼哼道:“找你們家兒子去,彆在這看我女兒。”他說著,拱開了謝勇。
謝勇還想看,他把兒子往人家嬰兒床那塞,“哎呀,讓小朋友們見見麵,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呢。”
許建民很不滿,正要把人推走,他寶貝女兒卻一把抓住了另一個孩子的手。
“細菌、有細菌!”許建民趕緊撓女兒,讓她彆碰隔壁的兒子,誰知一直很安靜的娃娃卻大哭了起來,越抓越緊。
在驚動一整棟婦科樓的哭聲裡,謝勇對許建民大聲道:“你女兒倒貼我兒子呢。”
滿嘴放屁的謝勇,用一句話,讓許建民氣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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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鬨哄哄的蟬聲,謝勇把西瓜提進廚房,一刀劈開,洌出滿腔的清甜。
“我兒子呢?”謝勇擦了把汗,探頭問道。
王萍搖著扇,正在樓下和人搓麻將,“你兒子倒貼去了。”她一聲嚷嚷,讓鄰居都笑了。
“會不會說話?”謝勇罵咧咧道。他往水盆裡放了剩下沒切的一半西瓜,端著去對門。他剛踏進去,就被攔住了。
“誒,誒,換鞋!”許建民正在廚房忙著炒菜,聽見動靜,喊道。
“窮講究。”謝勇不屑道,但還是老實地在門口趿上布鞋。原先許家可不講究這些,但自從生了個女兒,就挑剔起來了。許建民說女孩兒金貴,不能糙養。說的時候,還直往謝勇兒子那瞥。
謝勇把瓜往廚房一放,便熟門熟路進兒童房裡找兒子。一開門,還真瞧見兒子在倒貼人家姑娘——女娃娃抱著謝勇給他兒子買的那些塑料積木,遛狗狗似得,把積木往遠處扔,男孩樂嗬嗬地爬去給她撿回來。他像獻寶似得,全推給女孩兒。
而小女孩大抵是跟電視劇亂學,肉嘟嘟的手抱住男孩的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男孩被親懵了,沒一會就笑。
謝勇在許建民發現這事之前,趕緊把兒子夾走了。
“喂,一會來吃飯。”不知情的許建民叫道。
謝勇應了聲,“行。”
回到家,謝勇把腋下的兒子放地上,兒子又想爬去對門。
謝勇把他提溜坐好,道:“爸跟你說件事。下次荔荔還那樣,”謝勇抱著兒子的頭,演示給他看,“你可不能讓她親你,不然被她那個爸看到,你就不能找荔荔玩了,懂?”
許建民在生孩子之前,天天說著要兒子,和他老婆四處求子、用野方子。誰知生了個女孩後,人變了個徹底。把原先給兒子準備的衣服、床之類的東西全扔給謝勇家,轉頭去買了一堆女娃娃的東西。還為了女兒把房子都修整了一遍,學電視裡搞兒童房,搗鼓得花裡胡哨。他可太喜歡他那女娃了,天天圍著轉。
而謝勇的兒子,也喜歡那女娃,每天都自己爬去對門,繞著人屁股轉,這倒是省了他媽看孩子的功夫,但許建民不大樂意。要不是許蘇荔也愛跟這個哥哥玩,許建民早把覬覦他女兒的小孩踢出門了。
不到一歲的小孩轉著眼珠,不知懂沒懂。謝勇又道:“爸給你買的玩具,你也不準往荔荔家拉了,不然真成倒貼了。”他撿起地上一塊遺落的積木,在兒子眼前晃了晃,又指對門,再指回家。小孩似乎懂了,肯定地點頭,然後從謝勇手裡拿了積木,篤定地爬向了對門……
“這傻小子……”
吃過午飯,謝勇夫妻抱著犯困的兒子回家了,許蘇荔也四仰八叉地在沙發上睡了。
許建民洗著碗,對妻子何蓮說:“你有沒有覺得咱閨女對隔壁那小子不一般?”
何蓮輕輕給許蘇荔扇著風,說:“我早跟你說了,算命的說,咱閨女就是和那小子有緣分,上輩子修來的。”
“你這是搞封建迷信!”許建民很不滿。
何蓮打趣說:“這麼怕你閨女被搶走?”
“哼。”
“原先不是跟你媽一樣,死活不要閨女嗎?”
許建民洗乾淨手,在女兒身邊坐下,小聲說:“生下來就知道閨女多好了,抱出來的時候,一眼就喜歡這丫頭了。就覺著,那些把女娃娃丟了的父母,真他媽不是人。”
他說著,又想起謝勇那張嘴,“謝勇還敢說我女兒倒貼他們!狗東西!我女兒,明明是小公主。”他憐愛地捏了捏女兒臉上的肉肉。
下午,太陽稍微弱點,許建民的小棉襖睡醒了。隻是嘛,才醒就磕磕碰碰地叫了一聲“凡、凡哥哥……”
何蓮是為小孩會說話了而高興,許建民就臉黑了。
“收拾東西。”許建民手一揮,說。
“乾嘛?”何蓮抱著女兒問,“還要為了這個搬家啊?”
許建民已經進房裡打開手提包了,“帶荔荔去海邊玩幾天,回來就忘了對門那個了。”他氣洶洶地把女兒的紙尿褲一股腦往包裡塞。
小孩忘性大,見了新鮮事物就不著家了。許蘇荔在沙灘上爬,指著那些螃蟹、蝦,咿咿呀呀要她爸給挖。許建民笑嗬嗬地提著小桶,跟在許蘇荔屁股後頭。有時許蘇荔玩開心了,還抱著她爸親一口。
許建民當即決定,在這玩上一周再回家。他原本是酒店裡的廚子,何蓮乾保潔。但後麵做菜做出名堂了,自個開飯店,也就自由多了。愛關門多久就關門多久。
一周後,許建民一家回去,還沒到家,就見對門那小子抱著幾隻恐龍,眼巴巴地坐在樓棟門口。好幾個小孩在旁邊打畫片,可那小子就是瞧著遠處,一動不動的。
許蘇荔出現在視野裡時,那小子馬上就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朝著許蘇荔的方向走。
“誒,王萍,你兒子會走路了!”李嬸喊說。
王萍放下麻將,一看兒子已經走到許家麵前去了。
許蘇荔啊啊叫著從許建民胳膊上下來,她從兜裡掏出一把一把的沙子塞給謝凡,那沙裡藏了已經乾枯的皮皮蝦。
許建民看著倆孩子手牽手,心情複雜,花了一個月工錢帶閨女這麼玩一遭,居然還是沒叫她把這小子忘乾淨。
“你閨女癡情。”何蓮笑說。
“你帶她看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做什麼!”
傍晚,謝勇請許建民一家吃飯,打著哈哈說,他也知道許建民是為什麼跑了一禮拜,換著想,他要是有個這麼可愛的閨女,也舍不得讓她被豬拱。
但是,我們家小凡又不是豬。謝勇說,下次能不能彆帶荔荔亂跑了,這幾天,小凡老哭,都哄不住。
王萍也說,是啊是啊,我麻將都打不成了。
正說著,謝凡忽然扒著門檻,啊啊叫,“妹、妹妹……”
許建民立馬跳了起來,“妹妹怎麼了?”
謝凡急哭了,他向樓道口直揮手。
大人走出門,樓道上隻有一堆散開的玩具,沒見著許蘇荔。
許建民大叫一聲,連忙追下樓。這會正是晚飯時間,樓下根本沒什麼人。
許建民急得打轉之時,謝勇抱著謝凡下來了,謝凡又指著小區的一個方向,啊啊哭。
幾個大人追出去,恰好趕上一個老太太踩著小步,上三輪車。她抱著的,就是許蘇荔。
許建民衝上前,扭住老太太的肩,一拳揮出時,卻猛然愣了,“媽?”
難怪許蘇荔被人抱走,也不哭不喊。要不是謝凡回去找大人,許蘇荔已經被她親奶奶拐了。
謝勇見情況不對,讓王萍抱上許蘇荔去他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