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著頭,看苑中一顆結了實的石榴樹。陽光炙熱,灑在身上,像小火焰一般灼痛。
自從那晚跳完舞之後,宮中人看我的眼光都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仿佛我當真是一個現了真身的妖魔鬼怪。我記得那日,舅父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才顫抖著雙唇說道:賞!賞北瑤公主明珠一斛。
舅母很是欣慰地拭了拭眼睛,與周遭的命婦們說小瑤兒長大了,長大了。不過就是一隻舞而已,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我跟在王珣身後裝神弄鬼,狐假虎威罷了。那些命婦們紛紛阿諛道,北瑤公主麗質天成,真真是皇後調教的好。還有不承教的宮人竟去恭喜謝侯,養了這般妖孽的嫡親女兒。於是謝侯板著一張臉離開了,連帶謝煊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本來我心裡極是得意,謝侯不高興正是我這女兒樂於見到的。謝煊不爽更是我心中大快的。可是據身邊的小黃門芣苢描述道,當時我的麵色如常,眸色清澈如平湖秋月,昂著下巴領著一斛明珠十分高貴地告退。他激動地對我說,這才是天家貴胄的氣度啊!說完,還露出十分不枉此生的表情。
我心裡暗暗想笑,我在宮裡修行了十二三年,人人都說我沒有公主的氣度,自家兄弟還常常責備我比平常人尚要笨上許多,如何一舞技驚四座,成了建康城中的寵兒?
想到這裡,腦海裡又浮現出王珣那張溫文如水的麵孔。說不出哪裡好,可是偏偏十分適意,想起他心頭便軟軟的。我想起前日書中看到的一句四言: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我自然是歡喜的,因為他是王珣。
心頭如百般青絲纏繞,日頭又熱,不由地起了一身的燥意,正欲躲在樹蔭下補個眠,蕭璿璣頂著一雙熊貓眼出現在我麵前。我撲哧的地笑了出來,他一向眠少,偏偏那日喝多了,這些時日竟和塗了眼影的宮人一般。
蕭璿璣怒目而視,自從前日我在禦前打出風頭,一掃往日頹唐之氣,竟做起了宮廷貴婦狀,偏偏他一心尋我的錯處,整日把福德宮弄得雞飛狗跳,今日抄《女戒》明日背《女則》的,端的是是翻天覆地,昏天黑日,沒有個儘頭。
他冷冷地看著我,問我身後的小黃門樂子:“公主露天席地的乘涼亦是你們攛掇的?”若非他年紀尚小,還叫人以為他是我的繼父。我故作咳嗽了兩聲,樂子是在璿璣手中吃過虧的,隻一味低眉順眼,並不答話。
跟在蕭璿璣身後的白奴一臉緊張,我猜想,大約蕭璿璣今早又被什麼人惹怒了。於是,我笑著說:“殿下先彆動怒。本宮已經請示過皇後舅母,舅母已經同意了。”隨便扯個謊兒,先誆住他。
他“哼”了一聲,想來見慣了我的把戲亦有些疲憊。
我討好似的說:“殿下一臉倦容,不如早去休息?”
蕭璿璣不置可否,白奴插嘴道:“公主,殿下身體不適。可彆再拿殿下打趣了。”我歪著頭瞧蕭璿璣,果然一副清減的模樣。蕭璿璣小聲斥道,多嘴。
我不好再逗他,隻說:“這是往哪去?不如早回東宮休息。彆多走動。再喚藥師來瞧。”
“父皇身子不適,孤要請安。你也一同去吧。”蕭璿璣淡淡地說。徑自在前麵走了,我不好多做停留,隨著蕭璿璣往木樨殿去。
此時,夏桐蔭蔭,木樨殿四下裡都開了窗,做了風輪放在殿外,太液池上的風引進殿內格外清涼舒適。蕭璿璣見我一臉滿足安適又著實有些豔羨的樣子,陰陽怪氣地說道:“要了福德宮,這裡便不能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