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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在想什麼呢?我到現在仍未想起母親對我說過的涅瓦河口時代的維薩裡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曾說過在聖彼得堡留學時期見到過的銀狼,雖然無法描摹母親記憶裡的影子,我卻能想象出那時的他必不像現在這般冷漠安靜。
他應是在那夕陽如燃燒的河畔迎著紅色旗幟奔跑的少年,被染紅的河麵上金色的光點如繁星躍動,在那個滿是鋼鐵和火焰的城市裡接住日出的雪,跟他身邊的所有人一樣將印刻在心底的歌謠輕唱;他總不是那個在特拉維夫聽到舊日同胞的話語就忽然抬起頭來想要尋找什麼的人,也不是在佛羅倫薩看到令人失望的結果後將報紙燒儘的旅人,更不是在第比利斯對著陌生的旗幟久久佇立的孤單影子。
我從時間的末端窺視他的源頭,卻發現那段過往已經被他生生截斷,埋葬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但我想他總會想要去哪裡、回到哪裡,聽到從遙遠記憶那頭傳來的老舊汽笛聲,以及被忘在車廂裡的《罪與罰》。
瞧,我想,我知道你在哪裡。
他看我看了一會兒,說隨你怎麼想吧,等下個月就回去,這裡不適合你。
我說我是來工作的,沒打算就這麼回去,而且就算要說,這裡到底不適合誰呢?我在哪裡都一樣,因為我們到哪裡都沒有什麼不同。
“你說的工作,”他說,眼底有某種晦暗不明的色彩,“是間諜。”
可以這麼說,但一想到上海分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就沒有說我是來搞這個組織的底氣了。畢竟要從這裡套經費,想來想去這個組織也沒什麼威脅,就跟噶韭菜一樣,養了一年又一年,割了一茬又一茬。
於是我想了想,才說:“不,我是來交流學習的,學校給我推薦了新的工作,來一家曆史研究所做學術交流,這才是我的工作。難道我們不一樣嗎?”
“時有夏,”他又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就像是在舔舐這八年來將魂靈切割成碎片的傷口,等到時間快要在這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凝固,他才半是嘲諷地說,“我們不一樣。”
我看他。
我說,不一樣嗎?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如果我們不一樣,你不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會見到我。
這場對話的末尾是伏特加打電話問我們談完了沒有,我說快啦,我這就帶著師兄私奔回老家,你不用等我們了,當然等我們結婚的時候我會給你寄點喜糖……
然後手機就被師兄搶走了,他說伏特加,不用聽她的,現在過來接我。我依稀從電話那邊聽到伏特加說他知道的,大哥,那邊分部來的都有點問題,他已經有深刻體會了雲雲。
我搶回手機,對師兄說你不會又在偷偷詆毀我同事了吧,我跟你說我們那邊都是正常人,有問題的都是我家那群。
話都到這了我想起一件事,就把手機揣兜裡,說我跟我舅講啦,從他那裡翻輛ZIS時代的車,他說不用,我想了想,那換個彆的,你會喜歡哪個國家的車。
“德國嗎?”
“可以。”
他的話聽不出什麼語氣,我就當他挺高興了,反正挺久不見,是應該送點見麵禮,至於薅羊毛我舅這事……嗯,反正錢留著也是給我弟禍害吧,上次我弟說想研究個超級信號傳輸裝置在全宇宙播放《好運來》,被全家一致評價為不如放《祝你平安》。
夏振華先生聽完要求,說他剛好有一輛德國老車留在日本了,雖然看我是什麼都不懂,但鑰匙給我了,怎麼開都隨便。我說有錢人真好,他說快點讓你弟回國,再不回他就回不來了,那小兔崽子誰的話都不聽,也就你能說兩句。
我說好嘞,等下次他修煉出關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敲打敲打他,最後就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還得去新工作單位報道……”
我背著包,根本就沒有行李,住哪的事等找到地方再說。等我根據地址找到這家掛著“米花曆史文化研究所”牌子的建築,對著旁邊掛著的另一個寫著“雷雨偵探事務所”的牌子表示非常疑惑。
就算之前那個姓目暮的警察大叔跟我說過東京偵探遍地走,但是……怎麼著,你們的偵探業務真就開遍大江南北,是個人都能當偵探啦?
我抬腳進門,就看到兩張認識的臉:擱兩個小時前剛在餐廳見到的差點過勞死偵探小森先生,以及,我從資料裡唯一標注出來的天王寺教授卷款潛逃合作者重點嫌疑人、最有可能知道那筆錢下落的……
帝丹大學曆史學教授、跟天王寺寶塔是同學且關係一向不錯的虎井河要先生。現在他和小森偵探正在交談,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嗯?這倆教授名字怎麼有點莫名的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