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叫花問天?”伏特加看著演員先生腳步飄忽地走了,轉頭就問我。我說哪能呢,花問天是我朋友的名字,你沒看組織的資料嗎,其實我叫夏晚。伏特加頓了會兒說大哥沒給他看,組織裡也不會有彆人的資料,你對組織到底有什麼誤解。
我現在開始覺得到底是我有誤解還是他有誤解,難道這個組織裡互相連名字——我是說假名都不知道嗎?且不說沒名字怎麼交社保的問題,你們一起做任務的時候多不方便啊,家裡叫兩句也就得了,上班的時候怎麼辦,該不會真被警察抓的時候當著警察的麵打電話大喊一句“營養快線快來救我”吧?
沒錯,九場真有人代號叫營養快線,彆問我為什麼,還有個叫旺仔牛奶呢。
“組織真的不試著交一下社保嗎?”我決定努力一把,“你看,大家都是組織裡的老人了,要是忙到最後連個養老金都沒有那就太寒心了,這樣不利於組織的團結,你說是不是?”
伏特加還沒回答呢,我那命運的後衣領就被人扯住了。那手冰冰涼涼的,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旺旺碎冰冰……不是,是我師兄。
我眨巴眨巴眼回頭,說師兄你怎麼來啦,你不是讓伏特加來接我,自己出去做頭發了嗎?(伏特加:?我沒說過)
師兄的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他冷淡地解答了我的疑問:“組織沒有社保。在這個組織裡,沒有價值的人會被處理掉,不會浪費資源。”
我就仰過臉去看他,嚴肅地說那在這個組織裡的人都不能善終,師兄我們還是跑路吧,回特拉維夫當我們的黑兔寨寨主和寨主夫人,或者去佛羅倫薩繼承當年的黑手幫,怎麼聽都比在這組織裡強吧。
他跟我對視了一會兒,墨綠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兩隻晃悠的兔兔耳朵,最後他鬆開手,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彆犯病了,任務取消,你不是還要上班嗎?
我說上班不急,我還得把錢給老板銀毛大少爺追回來呢,不然要娶壓寨夫人找不到聘禮,好消息是我從小森偵探那裡拿到了天王寺寶塔的通訊名錄,翻一遍估摸著也就知道他和誰合謀卷錢跑的,對方八成也就是那個想越過組織滅口的人。
師兄轉身就走,沒半點要停留的意思,隻有帶著淡淡煙味的聲音順著風傳來:“忘了吧。”
我小跑著追上去,蹦蹦跳跳地說:“我記性一向很好,不過既然是你要求的話我可以忘一下!你說的是哪件事?”
“特拉維夫。”
“好的!那就換個地方建我們的梁山泊,所以你對壓寨夫人和銀毛大少爺沒意見對不對!”
“……時有夏。”
他終於不再無視我的問題,叫出名字的時候語氣也跟之前完全不同,像特拉維夫的秋天,乾燥又冷漠,烈酒和子彈在空氣裡灼燒,雇傭兵們互相大聲吹噓又嘲笑,最後我穿著帶兔兔耳朵的外套爬上桌子,宣布接下來我們要去更熱鬨的地方闖蕩!
就像是熱血的俠客漫步江湖,真正的江湖就應該在槍林彈雨的戰爭裡進行;那時候師兄會把我從桌子上拎下來,說你怎麼還在這裡,我說當然是因為擔心你啦,萬一你被這群大叔套麻袋敲悶棍我怎麼辦?
那時候師兄還沒現在這麼高,仔細想想我們之間的身高差好像就沒怎麼變,雖然這幾年我也長高了,但再見麵的時候比劃一下竟然還是沒多少區彆。我蹺起腳尖來讓我顯得更高一點,背包上的耳朵繼續晃,那煙味還是很淡,淡到我以為那是從特拉維夫傳來的、深重夜色裡偶然間醒來時候的冷香味。
他總是會坐在窗前看著遠方的天空,那裡有時陰雲密布,有時能看到雲層後灰暗的月亮,我會躺在那裡看他的背影,等到他回頭看我醒著,問我怎麼還沒睡,我會說——
“我在,不管你什麼時候叫我,我都會在。”我說出了跟過去如出一轍的話。
現在,過去,未來,我們的根紮在泥土裡,我們的莖長在陽光下,我們叢生到死都未曾徹底離開過那片生養我們的沃土——即使遠在異國他鄉,也將最重要的一部分留在那裡。
所以無論什麼時候,當有人想要找到我們的時候,至少在放著白花的無名墓碑前,能聽到我們回應的聲音,因為那是我們終究要回去的地方。
我想了很多東西,等回過神來見他還沒說話,就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這附近是片公園,工作日的下午滿溢著寂靜的日光。兩隻流浪貓在草叢裡打架,從這頭打到那頭,從我腳背上互相撕咬著滾過,然後鑽進修剪整齊的灌木裡消失不見。有正在給景觀樹剪枝的工人拿著大剪刀,將那些多餘的枝條一點點剪下來,樹葉嘩啦嘩啦地響,一股清新的味道在空氣裡流動。
“維薩裡奧,”我說,“隻要你想,我就帶你回家。”
“……”他忽而笑了,那笑裡滿是嘲弄,像久寒的冬雀在枝頭抖落羽毛。他低頭看我,半晌才道:“回哪個家?”
他是個離家太遠的人,早就找不到了回家的路。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也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但當初的話早就說出口,現在也沒有改變的理由,所以我認真地直視他的眼睛,用他的語言說:
“回我家,我說了要帶你回去。她去過那裡,她的種子在那裡生根發芽,紅色的星火點亮黑夜,她也在那裡。我說過,我家就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