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站在桃花溪邊上隔著夾岸的桃花望著不遠的地方靜立的青衣塚默然不語。他仿佛又看見了懸崖峭壁上那一抹木蘭花影,在風中瑟縮著的花骨朵和遺失了經年的她的笑容。
曾經他在林間捉住了一隻小兔子遞到她的麵前想討得她的歡心,哪知走到她背後踮起腳探頭探腦時卻正好看到她在紙上寫寫畫畫,雪白的宣紙、暈染的墨跡,而赫然紙上的不是他蕭亦,是蕭遲。畫麵的右上角有一行小字,他不甘心地看去,是衛夫人小楷。
畫上的蕭遲笑得本生得寒意的眉目都有了溫良的氣息,周身上下去了肅殺、隻剩暖意。他嫉妒,嫉妒蕭遲不經意的一個笑容都會讓她記得如此之久,他嫉妒自己費儘周折地想要博得伊人一笑卻始終隻換來她的淡淡以對。
蕭亦正想著黯然離場之際,兮竹卻忽然轉身:“找我有什麼事嗎?”蕭亦默默地舉起手中的兔子,並不報任何希望。卻聽到兮竹驚喜的叫聲:“從哪兒找到的?我有好多天沒看到這個小家夥了。”蕭亦看著她臉上飄蕩起的笑容悄然離開,他自小便是這樣,功成身退是他一貫的作風。
他被江風吹得略微眯起了眼,現在想來,她那時的笑容才真正映襯得上她在畫上題得那句——“多少歲月,蹉跎在你一笑之間。”
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何苦一次次讓我忘不得呢?既然你真的愛我,又何苦一次次在我以為可以海枯石爛的時候告訴我會者定離呢?我不相信所謂會者定離,更不相信你我宿命是天道輪回的因果。蕭亦撫上腰間重回完好無損的玉笛,靠在一棵榕樹上眺望對岸:“玉笛可以接好,那麼你一定也會回來。”他不相信會者定離是因為他的兮兒每每都會站在他的身側,他不相信宿命因果是因為他不希望被這些枷鎖束縛地透不過氣來,而他走遍大江南北、尋遍高山險灘也不過是為了他心中的那個人罷了。
他說:“如果我們之間真的存在宿命輪回,那麼我們的宿命一定是莫失莫忘。”兮兒,你說呢?
蕭亦走進那間茅草屋,看著當初破了個大洞的屋頂兀自傻笑。他想起了當日兮竹嗔怪的模樣和那一方手帕。
“下雨了。”冷兮竹撩開門簾,嫻靜的臉望著屋外的雨幕,眼神穿透了細密的雨幕又似乎看到了其他什麼。蕭亦心下一猜便知她又在念那個人,不甚歡喜,遂悶聲道:“就算你一直站在門外等著,他也不會冒雨趕來。”會做如此傻事卻毫無顧忌的人始終隻有他蕭亦一人啊,他輕歎,扳過兮竹的身子將她拖進了屋子裡,“著涼了多不好。”兮竹仿佛愣了一愣不做回答,盯了蕭亦半晌隻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蕭亦看著近在咫尺美得像是潑墨畫中的仙人的兮竹打趣道:“和你同甘共苦啊。”細辨下來那打趣中更多的是自嘲。幾滴水珠落在兩人的身上,兩人同時向上望去,屋頂的茅草不堪重擊已經抵不住雨勢,雨水似乎大有一觸即泄的氣勢。蕭亦不禁感慨屋漏偏逢連夜雨,搬了幾個凳子運上輕功踩了幾腳便輕而易舉地上了房頂,兮竹在下方為他遞一些可以堵住漏洞的東西。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彼此的老夫老妻一般,兩人沒有出一聲但是動作卻是連貫而流暢的,默契地像是一個眼神便已知道對方的心思。
蕭亦覺得那是他現在回憶起來還能想到的溫馨,兮竹掏出一方手帕來為他拭汗,動作理所當然地讓他自己都有種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的錯覺。
那時兮竹問他:“蕭亦,你聽說過‘會者定離’嗎?”蕭亦本來牽起的嘴角緩緩地僵硬在原地,像是突然擱淺的小舟再無一絲動彈的力氣:“你非要把我趕走你才安心嗎?”那是蕭亦第一次對兮竹那麼粗暴地吼叫,然後小孩子般的賭氣衝入了茫茫的雨簾中,從兮竹那個角度望去,不一會兒背影便朦朧了。她無力地坐在凳子上,背衝著蕭亦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你知道嗎?我不希望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再這麼過下去了。”她不能看著自己親手毀了這一切。
蕭亦在雨中奔跑良久,心中積壓許久的抑鬱終於隨著雨霧消散而去。他何嘗不明白‘會者定離、生死有分’呢?隻是他該如何告訴兮竹他隻是不想因為這些將來的事影響了她現在的生活,他該如何告訴她,縱使其他人都舍她而去,他亦會對她不離不棄呢?蕭亦莫名地感到悲從中來,明明就是近在咫尺的人卻如遠隔天涯一般難求,是不是她的眼裡始終隻容得下蕭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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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亦,我該走了。”他抬起頭,看著床邊已經穿戴整齊的女人心涼不止。如果他知道昨夜的纏綿換來的會是這樣的結果,或許他便不會衝動地將她壓在身下。也或許她早就做好打算了,不然昨夜的她為何毫無反抗,為何她到最後的嚶嚀竟像是歎息。他知道她說得走了是什麼意思。
於是他怒不可竭:“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沒有不辭而彆?”他沒想過自己出口會是如此尖銳,這是他們同住一年以來,唯一共眠一夜後的一天,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他有太多的料不到,讓他深知不應該卻還是止不住地想質問麵前的女人心中到底裝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