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白湖七月半,了無可看。向來是……(1 / 2)

不見萬物 cassandrad 4986 字 9個月前

白湖七月半,了無可看。

向來是了無可看的。

可這身靛青衫子的小子卻把這熱鬨湊得上躥下跳的,柏子蕪盯著那身衫子,這小子偏著了件舊衣裳,洗得出了白點,一點兩點三點,夜空裡的星子。

說來,這倆小孩兒從巴蜀一路跑到鄘都念書,又從鄘都一路輾輾轉轉車馬勞頓地到了這玄州白湖,隻為了湊這七月半的熱鬨,卻把鄘都鈺華私塾的老夫子氣得火冒三丈,連夜修書傳往巴蜀柏家。

書信是寄到了,柏家老爺子也在那頭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個好幾天,並且又寫了書信給老夫子說待那倆小子歸來,必定扒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做一大鍋子竹筍炒肉。

老夫子看了看兩根筷子間夾著的一筷竹筍炒肉,那筍是自家拙荊挑買來的新鮮竹筍,配著肥瘦間得的肉絲,一頓煎炒出鍋,香噴噴。可這會兒,老夫子哎哎了半天,一筷子菜被老伴兒搶了去,他擱下筷子,歎了口氣,這什麼竹筍炒肉啊這。

那廂,兩小子早就蹲在了白湖邊,湊那勞什子七月半廟會的熱鬨。

柏子蕪拖著下巴打了個嗬欠,石桌上擺著的一盤鵝掌鵝信都吃了個稀稀落落,他便扯了嗓子喊了道,“小子——”

怕是□□成落進了人堆裡,玩蹴鞠一樣在人群裡竄動,骨碌碌地滾進了犄角旮旯。

“哎!”人群裡蹦出一聲,隔了一會兒又蹦出一聲,“哎!”竄出兩張鬼臉麵具。

“哎什麼哎什麼哎!”柏子蕪換了個手支著腮幫子,又打了個哈欠擠出幾點淚花。天熱得悶燥,抖開扇麵扇了幾下夜幕就徐徐降了下來,一陣涼風吹來就舒坦了幾分。

“柏子哥!”那靛青衫子的滕家小子滿頭大汗地竄進了亭裡,往柏子蕪對麵一坐,一手捏著衣襟前後抖了抖,那汗水都刷拉拉地流進了衫子裡,黏濕黏濕,一手把捏著的兩張青麵獠牙的麵具往石桌上一拍。

“跛子哥跛子哥!”柏子蕪呲出兩排門牙往滕家小子的手背上敲了一下,“說了不是念這個音!柏樹的柏,記住沒!”滕家小子忙著拿眼仔細瞅著盤子裡的五香鵝掌鵝信還有的剩沒有,隨口又“哎”了一聲,是少年人的有口無心樣兒,柏子蕪氣得不打一處來,“我是跛子哥,你咋不叫你自己瘸子弟呢!”柏子蕪又把扇子往滕家小子麵前敲了敲。

“誒!我又不姓瘸!”滕家小子眼疾手快地把最後一兩塊兩三塊鵝掌鵝信撚著往嘴裡塞。

“那我也不姓跛啊!”柏子蕪好笑地看著滕家小子那鼓鼓的腮幫子和一對圓溜溜的眼珠子。

滕家天生一副潔白無垢的模樣,生得清泠泠,那一雙眼珠子綴得最是無辜,卻帶血色。姻親滕家世世代代隻娶如豳山山麓下那一方小村子裡的村花,便又世世代代地生得一副閒雲野鶴的模樣。卻到了滕家小子這一輩開始少了些村野氣息,生出幾分煙火氣,紅牆琉璃瓦的那種煙火氣,攏在一盞盞花燈裡的煙火氣,但襯著那山那水那一椽茅屋又是清清淺淺地滌蕩了回去。

這小子不僅不像他爹更不像他爺爺,他爺爺生得不太老實,專門勾小姑娘的那種不老實,那眼不僅無辜還灼著桃花,眼瞼下是丹青畫墨裡信手一折的一點朱砂痣,但這好端端的朱砂痣卻早早毀了,朱砂痣成了一塊米粒大小的疤,紅的白的肉的,縮成一塊,狀似水滴子。

滕家小子是不怎麼見過他爺爺的,即便是見過,也是尚在繈褓裡眼睛都睜不久的小不點,咿咿呀呀地笑花著笑花著就過了去,長得大一些開始記事了,他爹是從來沒有提過他爺爺的,他小子偶爾問起來,他老爹卻一句三歎地告訴他,你爺爺他,去得早。就沒有了下文。

但柏子蕪也沒見過,隻從大人的隻言片語裡曉得些,可等他記事了,他家大人反而更多地跟他嘮叨叨莫家那位和那位的事,聽得多了拚拚湊湊竟也能湊出幾折子的話本內容。

“哎,瘸子弟。”柏子蕪扇子打開又合攏,敲了敲滕家小子的腦袋,“你想知道瘋太子的故事嗎?”

“瘋太子?”滕家小子頓了頓,一雙眼睛顯幾分疑惑。

“對,《瘋太子二跳三重闕》!”柏子蕪湊得近了些,隻見那對眼珠子確實是有茫然的,一盞涼茶冒著遊絲般的冷煙,“想聽嗎?”

咚咚鏘鏘,恰聞廟會一處熱鬨了起來,又一陣晚風吹過,涼颼颼的,莫家小孩兒打了個激靈,倆小子麵麵相覷,兩張小臉一時煞白。柏子蕪故作鎮定,唰的一下展開扇麵,想模仿那說書人的模樣,扇了沒幾下那滕家小子一把抓著柏子蕪的袖子鑽進人群裡。

隻瞧倆半大孩童進了廟會裡,倏的,如兩尾遊魚再也不見了蹤影。

那熱鬨處確是擺起了皮影戲,被圍個裡三層外三層的,倆小子仗著身形小,逮著縫隙就往裡頭鑽。皮影戲講的什麼故事這倆小子一開始不甚明了,但見持皮影者是三四個和尚,紙燈籠豆大的燈火暈開,熏黃的光影底下和尚們個個麵貌朦朧,光禿禿的腦袋散發著柔和的光,卻也個個神態祥和,仿佛不是那皮影戲,是殿中木魚。

演的正是《瘋太子二跳三重闕》,執劍的皮影瘦高,跳樓的太子妖魔,救人的老者白衣,篤的一聲,瘋太子從闕樓跳下,鏘鏘鏘,鑼鼓開始一連串地喧鳴,摔得皮破肉綻白森森的骨頭和著筋肉皮子戳了出來,黑衣黑發地伏在地上。這時候旁人忙開了,卻見那瘋太子猛一抬頭,一對血彤彤的大眼睛,嚇得看戲小孩兒驚叫連連。但見一個轉場,人又好端端地出現在闕樓上,金光大作,雲層撥開,是大羅神仙來哩!

“噫!”

人群發出了唏噓聲。

這邊滕家小子看得津津有味,旁邊柏子蕪半大小子若有所思,但柏子蕪也跟滕家小子大不了多少,說到底也是個孩子,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他這腦瓜子又想不明白。

戲散了,兩人沿著青石磚路東看看西瞧瞧,“這就是《瘋太子二跳三重闕》嗎?”滕家小子揚起小腦袋,猶自沉迷於皮影戲不可自拔,手裡端著個裝吃點的小盤子,盤子裡的葷色小點早被他塞進嘴裡吞進肚裡,一些殘渣剩屑風一吹就在盤子裡打轉。

“是呀!有意思不!”柏子蕪手捏著一串糖糕,他忽然也不知要怎麼對滕家小子解釋這倆人的關係,畢竟他自個兒也明不了多少。略一琢磨就決定含糊過去,“瘋太子這個故事且算有趣,還有故事更是力氣,說是去了閻王爺那裡走過一遭呢!”

“閻王爺?”滕家小子來了興致,“是那些個和尚講的變文裡的‘閻王’嗎?”

“對對對就是那些個禿驢講的。”說起大街上講的變文,他倆就可起勁了,平時沒少在長安街頭聽講,柏子蕪道,“說是在地府的時候可是遊遍了十八層地獄,什麼八寒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