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白湖七月半,了無可看。向來是……(2 / 2)

不見萬物 cassandrad 4986 字 9個月前

滕家小子問道,“可曾真見過那閻王爺?”

柏子蕪回道,“見過見過。”

滕家小子又追著問道,“長相如何?我聽那些個和尚講,閻王爺長得黑麵白須,是否是否?”

柏子蕪道,“沒說過那閻王爺長相如何,隻說從油鍋裡一出來隻覺自己外酥裡嫩,如那鄘都城裡排隊十裡長的酥皮叫花雞,動一下這渾身的皮肉就可簌簌成片……”

滕家小子咯咯笑道,“呀,那酥皮叫花雞倒是好吃的很!”

“彆打岔彆打岔。”柏子蕪被三番兩次打斷了話,呲著牙抄起那扇子敲了敲滕家小子的腦門,他道,“酥皮叫花雞是好吃,可那炸的是人哇!”

滕家小子連忙捂住快被打出包來的腦門道,“可柏子哥你說什麼像酥皮叫花雞啊……哎哎,彆打了彆打了!”

“我哪裡有說!哪裡有說!”柏子蕪又是兩記敲上去,滕家小子哀哀叫道,“哎哎!柏子哥!”

柏子蕪這才坐回石凳上翹起二郎腿道,“這人被抬出油鍋後,又被抬到了一座殿堂裡,那殿堂明晃晃的,泛著藍色的光,他又被油漬迷了眼看不真切,那眼珠子一動就從眼眶裡掉出來,他張開嘴巴叫了幾聲那嘴巴也掉了下來。這時隻聽端坐在殿堂高處的那位開口道,‘那個……你可算不鬨啦?’”

柏子蕪騷了騷後腦勺道,“嗨呀,有些字兒不太記得了……我《爾雅》還沒全部讀完,那字兒我念不出來。”說來多半因了那些日子拿來逃課戲耍去罷,鄘都裡排隊去買這些個那些個吃喝的去罷。

“噢……柏子哥哥私塾先生前天說我爾雅念得差不多了馬上可以讀《三字經》了!”說罷滕家小子露出一顆小虎牙道,“誒?柏子哥你怎麼能爾雅都不讀完呢?”

柏子蕪惱羞成怒地瞪了滕家小子一眼道,“我哪裡是沒有讀完!三字經我早讀了!”

滕家小子嘿嘿笑著拍了拍自己腦門道,“也是,柏子哥那麼厲害,四書五經都開始了罷!”

柏子蕪抬手扇了扇自個兒窘迫的意味,道,“就你小子會說話!彆打岔!”又看著那滿眼閃光的小孩兒,心中不免有些許得意,他接著道,“那人當時用那一副被炸成了破鑼的嗓子先是哼哼了幾聲,接著便說您老人家都把我炸成這樣了,我如何開口跟您嚷嚷呀!那閻王爺說,哪樣啊?他老人家一開口那聲如洪鐘,音波萬裡,氣吞地府,可這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說,油炸酥皮雞那樣!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然後手指就跟著一根兩根一兩根地掉了一地,真跟那酥皮雞的雞爪子似的,抬著他的小鬼都在一旁咯咯笑個不停,這人瞪了他們一眼笑什麼笑,他的另一隻眼珠子也掉了……”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那小子連忙捂住自己的眼睛,用手指隔著眼皮摸了摸,好像掉的是他自己似的。柏子蕪回身去酒樓拿了一盤鹽焗花生。瓷盤子一落在石桌上,那小子就立馬放開手,笑嘻嘻地拿手指撚著三兩粒花生仁丟進嘴裡道,“柏子哥繼續繼續!”

“你才跛子哥。”柏子蕪拿了幾顆花生,“然後閻王爺也笑了,一殿堂裡全是那高高低低連綿不絕此起彼伏的笑聲,暈天暈地的,這人被笑得煩得不得了,你猜怎麼著?”

滕家小子問道,“怎麼著?”

柏子蕪道,“這人大吼一聲,笑你們爺爺笑!笑啊接著笑啊!這還沒說完這人的喉嚨也跟著掉了。誒!這時候閻王爺反倒不笑了,閻王爺說,今晚就吃,就吃那個叫花雞!底下小鬼那一陣狼哭鬼嚎地歡呼啊!可把這人氣得在盤子上蹬著四肢,這一蹬四肢也掉了,像炸過的藕碎成一節節……”

“呀,那家賣的炸藕也好吃!有綿的也有脆的!蘸上他們家的乾碟油碟或是醬料,那滋味……”那滕家小子嘴裡含著花生仁,滿腦子美嘶嘶的滋味。

“說故事呢!”柏子蕪一把搶了那小子正要丟進嘴裡的花生道。

那滕家小子嘴裡嚼著花生驀的愣住了,不知怎的他開口問道,“柏子哥,你說的故事裡的那人是否真有此人?”

忽一陣風過去,青年一襲黛藍袍衫,從他們身旁走過,涼風習習,兩人俶爾回頭,隻見那鏽綠狐狸麵具,金紅描眼,如錦鯉之尾,尖嘴凸出,如綠湖一躍,掠起綠鏽水花,再回首,隻覺那麵具如狐如狸,一勾笑唇如彎月。

滕家小子嘴裡銜著的半顆花生仁都掉了出來,柏子蕪也跟著愣住了,心想,不會真的故事裡的人物照入現實了罷!俄而,兩人一抖激靈,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時忘了將故事說下去,兩人走出幾步,晚風拂柳渺渺吹過,隻覺渾身上下瘮得慌,再走幾步,又燈火明亮,人頭攢動,不遠處,一出儺戲上到尾巴尖兒,那戲曲人聲可不是咿咿呀呀能形容的。

“哎哎。”那小子連忙拿胳膊肘子捅了捅柏子蕪,“柏子哥哥,我咋覺得你剛才說的那句聽著有點嚇人啊?”

“哪句啊?”柏子蕪眼睛尖,看到盤子裡還剩幾顆花生仁,就趕在那小子回過神之前一掃而空,“今天七月半啊,這晚上就算有燈火也還是七月半啊,哥給你講講鬼故事解解暑唄。”

“噢!”那滕家小子膽子大,搓了搓手臂又把身軀撞了撞柏子蕪道,“柏子哥,你說得有道理!”小孩子便是如此,道不道理的,隻消是感到了快活也就不糾結那麼多有的沒的了。

待得滕家小子想起那一碟花生,低頭一瞧,哪還有什麼花生,而他的好柏子哥早就拍拍手掌溜之大吉了。

“哎!柏子哥柏子哥!我的花生!”那小子伸著脖子尋著柏子蕪,在原地大喊大叫。

“瘸子弟!鹽焗花生當然是廟會好玩啦!”柏子蕪腳步一跨,貓似地竄進了那熙熙攘攘燈火輝映快快活活的廟會裡。

“屁!”

那小子在亭子裡衝著廟會那條街大喊一聲,伸手拉下眼瞼做出一個鬼臉。

七月半七月半,白湖七月半向來是聊無可看的。

若說什麼是落下的,那便是火舌裡來油鍋裡去的“這人”,嘴裡發出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音,那些個鬼當差的以為他是喊燙,跟閻王爺一報,閻王爺大手一揮道,那就換個彆的爽爽。這人一睜眼,藍汪汪的地界裡當真是一座燈火通明的藍色寶殿,那鬼當差的一抹臉換了個模樣,彎著兩枚眼睛一笑,拾起這人的眼珠子放在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