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既然來了,也打過招呼,自是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張瑤之行了一個全禮,又遠遠地向雲時安行了一禮,帶著兩名侍婢離去。
臨走時,其中一名年紀稍大的侍婢遞給她一頂白色的帷帽,她接過來戴上,娉娉婷婷地下樓去了。
直到她出了酒樓的門樓,剛好就有一乘雙轅烏木馬車正正好停在門口。她輕輕抓著裙裾,扶著婢女的手進入馬車內。
一眾食客津津有味看著,嘖嘖稱讚,“鐘靈毓秀,真不愧是名門貴女啊。”
看她離去的馬車,時安心想:這個張瑤之如此年輕,就能在其父離世後,短短一個月內當上青州張氏的主掌人,心計定然不可小覷。
自己這個冒名的參軍大人,想來不久以後還會和她再遇上,實在要步步小心為好。
剛來青州才幾天,就已經波折不斷,一刻不得閒。所遇之人大多都沉謀重慮,或者慎言少行,全沒有一開始以為的輕鬆愉快。
時安頓時覺得這些人都活得太累,甚是無趣。心裡隱隱有些明了,為何阿祖不願她涉足九州。
這邊,衛起令也帶著護衛向晏刺史起身告辭。
他收起折扇,神情輕鬆,說起自己時,直道是來青州買入一些藥材、布匹等物,等貨物備齊之後,便會即刻返回蒼戎。
晏少梁點點頭,兩國貨商互有往來,朝廷這些年是鼓勵的,多多益善,也是造福一方。
一眨眼的功夫,剛才還擠得滿滿當當的廊道,除了刺史府的人,就隻剩下雲時安和白霜雙。
晏少梁看看眼前這兩位,其實這一趟帶著全副武裝的府衛大張旗鼓地出來,表麵上是六殿下提議借機為新任刺史府立威,亮明新任刺史青州話事人的身份。
其實,到了此間,看到六殿下口中要假扮刺史府參軍的魏厲,他才終有所悟。
這個叫石全的小子,身材纖細,眉目清俊,看似普普通通,卻吸引了這麼多人平素難得一見的大人物,恐怕沒有六殿下自己說的那麼簡單。
不過,既然六殿下不想在青州暴露了自己的存在,他晏少梁當然也恭敬不如從命。
畢竟這一出手既能替六殿下分憂,又承了六殿下的情,順道得些好處,借此間悠悠眾口亮明新任刺史的身份。何樂而不為?
他轉頭對上冷冰冰的北滄神女,笑容晏晏地問:“女公子,不知這混不吝的小子是哪裡開罪於公子?這樣,無需女公子動手,我現在就拉他回去懲戒五十軍棍,女公子意下如何?”
雲時安聞言臉一皺。怎麼這青州城人人對她喊打喊殺,她招誰惹誰了?還有這位刺史大人,剛剛看起來端正嚴明,怎麼變了一副臉?
不過晏少梁這麼一說,白霜雙果然上當。終究是閱曆尚淺,年歲尚輕,又不善掩飾,被人看出點端倪。
“無需你多事。”白霜雙冷冷地看他一眼。冷還是那般冷,卻連雲時安都聽出來她隱藏的不知所措。
“這樣啊,可這小子是我刺史府的人,就得替刺史府做事。”
“他欠你的?”這話問的很是……自然,不加掩飾。
晏少梁看向雲時安身後某處,輕咳一聲,掩飾道:“不欠在下,隻是早先與人有約定……”
白霜雙皺了皺眉,看向雲時安,“十日之後,我再來找你。”
說完不等雲時安回答,又轉向晏少梁,“至於你,十日之內,若他有任何閃失,有如此畫!”
她話音剛落,右手如閃電般揮起,隨即放下。
在場所有人隻覺得眼前一花,正不明所以,幾個站立的位置恰好看得一清二楚的府衛先後驚呼出聲。
順著那方向,眾人才發現一丈開外的牆上,一幅春日牡丹圖突地無風自動,隨之整張圖瞬間化為齏粉,飄飄灑灑地落向地麵,隻餘一個空蕩蕩的畫軸在牆上搖晃……
晏少梁的臉色也在那刹那間變為慘白,剛剛他是撓了老虎尾巴麼?
就算他平素再清矜,此刻心底也忍不住破口大罵:怪不得六殿下自己不出麵,卻讓他出頭。該死!六殿下藏得可真夠深的……
這個北滄神女果然不好惹,老天保佑,這十天可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
白霜雙轉身離去,她不在乎旁人有什麼反應,白色裙邊隨著她的步履輕盈飄逸,如同雪山之巔一縷寒煙戚戚寥寥,清寂遠去。
餘下一眾府衛你看我,我看你,額頭上皆是冷汗津津。老天爺,這趟差出的太不容易了,總算能回家吃上一頓安穩飯。
雲時安由衷地感謝這位素昧平生的刺史大人,“多謝刺史大人,救命之恩銘感五內。”
晏少梁看看這俊美的少年郎,又看看她身後的人,臉上陰晴不定。他還沒從剛剛白霜雙帶來的震撼中恢複,咬著牙說道:“你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身後之人吧。”
六殿下讓他搞出這麼大陣仗真是讓他來宣示聲威的麼,還是這個少年郎有什麼特彆之處?他得回刺史府好好捋捋。
身後?雲時安疑惑地轉過身——
一名身材高大的府衛低垂著頭,似乎不想隱人注目,頭盔下的暗影裡,一抹犀利的光一閃而過。
與此同時,刺史大人下令了,“石全,你就隨參軍大人一隊,統管我青州府所有城防事宜,速去吧。”
“遵命。”
這聲音,除了魏厲還有誰?
***
“你是說,你那時是在設法看清隔壁那個窈窈到底是誰?”
點頭。
“然後你給刺史大人發了訊息?”
點頭。
“所以你剛才跟他們一起進來的?”
“那些人是你叫來的?”
……
狹小的街巷中,前後空無一人,隻有魏大人激動的滿臉通紅,口中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急促地拋向對麵——
石全斜靠在旁邊的一麵牆上,異常平靜,與魏大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間或點點頭,算是對魏大人的回應。
日華當空,春暉下徹。
落在雲時安晃來動去的額間,像是淺淺的碎金點點躍動,沉入魏厲如幽潭的眼底。
雲時安搞不清楚自己的情緒到底是生氣還是什麼。
她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會如此激動。
她隻知道,她就像大海中的一條魚,本來奮力地遊啊遊,想躍向更高處,卻被他一步一步推著趕著,最後發現落向萬丈深淵——
不光如此,她仍然堅持往上遊,可在一重一重的迷霧中辨不清方向,無助地被人推著拉著拽著,時不時有暗箭尖嘯著射向她,她左撲右閃,遍體鱗傷。
……
兩邊是高高的院牆,牆角邊滿是厚厚的青苔,雲時安用力閉了閉眼睛,試圖阻止眼淚像瀑布一般爭先恐後地流出來。
她剛剛真的很害怕,也許是一開始以為他不會回來了,以為自己被利用被丟棄了,好像掉到沙灘上的小魚,在太陽下被曬成魚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