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跑得飛快,轉眼間已經出了鎮子,清晨明晃晃的大太陽下,隻能看見健壯的四蹄揚起團團飛塵。
宋時金驚魂未定的扭過頭看了許久,直到騾車的影子都沒了,他還在微微的喘著氣。
“抱琴,你看見沒?”
小書童抱琴拽著韁繩,牙齒也在打戰。
“看、看見了,但賤……宋時安好像是有影子的,少爺,咱們先回家去再說吧!”
其實宋家不過小富之家,兩代之上都是土裡刨食的貧苦人,沒甚根基的人家,哪兒來的什麼少爺不少爺。隻是王嬌嬌從小懂的給兒子造聲勢,抓周時抓了個塗蜂蜜的硯台,便說自己給宋家生了個文曲星下凡。
宋時金開蒙讀書,歪歪扭扭寫下第一首歪詩,王嬌嬌便給夫子塞了五錢銀子,讓他巴巴兒的跑到宋遇春麵前,讚宋時金天資聰慧、將來一定能連中三元,替宋家光耀門楣。
王嬌嬌見同一個書院讀書的孩子,若是書香門第或大富之家,都隨身帶個書童,幫著跑腿忙活,讓學生讀書無後顧之憂,忙買了個書童回家,還讓宋時金給他起名字。
宋遇春聽說小書童叫抱琴,還皺了皺眉問“為啥不叫抱書?或者三元?”
王嬌嬌見兒子被訓得耷拉下眉眼,忙說:“你那些名字多俗啊,哪兒有抱琴好聽文雅!”
宋時金考中秀才時,王嬌嬌喜氣洋洋,跟兒子真連中了三元一般高興,她明明是個摳門的婦人,卻扭著宋遇春,非讓宋家酒樓開流水席迎賓客,吃了不必給錢,隻要替宋時金高興,說句喜慶吉利話就行了。
那一回,宋家酒樓陡然賓客盈門,碗碟子摞出幾人高,宋時安蹲在廚房起身活動腰的功夫都沒有,直洗到深夜,才得了一個白麵饅頭,同沾喜氣。
如今秋闈還差一個來月,王嬌嬌的海口早誇出去了。
“中舉人是必然的事兒,隻是不知咱們家金子能考中解元、亞元還是經魁了。”
食客們多多少少知道些科考上的事兒,也知道酒樓老板娘的好兒子一旦考好了,他們又能白吃白喝,自然懂得湊趣,把宋時金誇到天上去了。
一大早上,酒樓還沒開門,常年和宋家酒樓合作送貨的正從騾車上往下搬運鮮魚、鮮肉,大捆的各色菜蔬,宋遇春一麵清點菜品,在清單上逐項畫勾,一麵看著騎毛驢的少年遠遠過來。
他皺起眉頭,問:“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那送貨的見他勾選完,陪著笑臉說:“宋老板,這貨送了一個來月了,是不是該把菜錢肉錢結算一下?”
聽見這話,宋遇春的眉頭皺得更深,卻腆起肥肚皮說:“這幾日碎銀子還沒換回來,等換回來自然會結給你們。不是我說啊,咱們合作這麼些年,我何時賴過你家的賬?一時半刻都等不了,一大早就跟我鬨,你是不想和我們宋家酒樓做生意了?”
把送貨的嗆走了,宋遇春又要審問宋時金,王嬌嬌卻一把將兒子拉到身後。
“你滿肚子的邪火對著你寶貝大兒子發去啊?金子招你惹你了?”
宋時金抿了抿唇,知道這一關不說清楚過不去,“爹,娘,我在省城換了住處後,前後鄰居都是做小買賣的,每天吵吵鬨鬨的反倒讀不進書,那屋子背陰,蚊蟲鼠蟻也多,我身上不舒服,還是回來住幾天,反倒清靜一些。”
王嬌嬌聞言,忙去看兒子的頭臉和頸背,果然給她看到兩個蚊子包,頓時心疼得流下淚來。
“都是爹娘沒用,讓你受苦了!”
宋時金見老爹麵色鐵青,忙說:“爹,我就是想回家用功,還能給家裡省些花銷,省城什麼都比咱們清江鎮貴。”
宋遇春歎氣,背著手走了。
見老爹走了,王嬌嬌撇撇嘴,拉著宋時金進廚房,在小桌坐下,讓廚子給下了一大碗牛肉麵,還炸了兩個荷包蛋,生怕乖兒子餓著。
吃著麵,宋時金一問,王嬌嬌話匣子頓時關不住,把宋時安的事前前後後都說了一遍,末了憤怒地拍桌子:
“就因為他還沒死,蔣員外把那一百兩治喪銀子又給要了回去!足足一百兩銀子啊,你爹把家裡搜羅了一個遍,還逼我把預支的租房子錢討了回來,這才將將的補回去!”
原來如此,難怪自己省城的花銷突然中斷了。
宋時金點點頭,把路上遇見宋時安和許屠戶的事也說給他娘聽。
王嬌嬌聽說宋時安嫁給屠戶後,竟能有騾車坐,看著氣色白淨有神,不複過去的唯唯諾諾,她頓時更生氣了。
“這麼好的日子,憑什麼讓小賤種去過?”
宋時金聽他娘說的粗鄙,微微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