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地一片灰暗,像一副看不見儘頭的畫卷。
連綿雨滴敲打著玻璃,清脆而歡快,成功叫醒床上半睡不醒的人兒。
她困頓地翻過身,身側無人,床單冰涼。
幾乎條件反射彈起,至少有半分鐘腦子一片空白。
她以為邢崢離開了,鬱悶的在被子裡翻找手機,剛在想發什麼信息控訴他的不告而彆,沒想到下一秒男人居然出現在門口。
即使是深秋,他依然是簡單的短袖長褲,原本寬鬆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宛如私人定製,薄薄布料完美勾勒出每一絲勾人的肌肉線條。
女人盯著他看了幾秒,悄咪咪紅了臉。
“醒了?”
“嗯。”
喬浠挪開視線,呼吸不順暢了。
說話就說話,笑那麼好看乾什麼?
萬一撩起火來,悶騷怪鐵定一臉無辜,舉手表示自己是三好青年,然後小色魔的帽子穩穩扣在她頭上,她長八張嘴都解釋不清。
邢崢哪裡看不出女人的心思,很自然地轉移話題,“剛出去買的早飯,有你喜歡的大肉包。”
“包子是碳水,吃多了會長肉。”
她咽下口水,嘴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我現在特彆自律,從來不吃這些東西。”
“這樣,那可惜了。”
他故作遺憾地歎氣,“我特意去瀏正街的包子鋪買的,你要不吃,我一個人全包了。”
“欸。”
她一聽就來勁,兩眼冒星光,麵上還得裝一下,“我吃...吃一個也行。”
邢崢難得沒戳穿,溫柔地笑笑。
“起床,去洗漱。”
*
茶幾上放著經典三件套,包子,豆漿,茶葉蛋。
邢崢很快吃完,坐在一旁剝雞蛋,半口半口喂進她嘴裡。
喬浠都快忘了有多久沒這麼肆無忌憚地吃過碳水,尤其在一夜縱欲後,碳水加肉的美好簡直無與倫比。
那家包子鋪的肉包一直是她的最愛。
讀書時最少三個打底,某次趁邢崢不在硬賽了五個,之後幾日都在消化不良的陣痛中悲慘度日。
某人不安慰就算了,還趁機陰陽她餓死鬼投胎,之後嚴格管控包子數。
原本屬於她的那份全給邢爸,她幾次抗議無果,隻能可憐巴巴地望著。
邢爸被那灼熱的眼神盯得壓力巨大,出麵打圓場,“不就吃個包子嘛,還能撐死不成?”
“不行。”
某人拉著大黑臉,油鹽不進,“她吃東西沒節製,傷胃又傷身。”
邢爸知道他的狗脾氣,決定的事不可能改變,隻能乘其不備打包一個,出門前塞進她的書包。
誰知某人像是哮天犬轉世,狗鼻子靈得不行,當著他們的從書包裡拿出來包子,冷冷看著算盤落空的父女倆,一臉的嫌棄又好笑。
“這書包不能用了,你去拿個新的來。”
喬浠氣急敗壞地踢他,“魔鬼!”
後來,小姑娘因為肉包子事件氣得兩天沒理他,第三天早上,餐桌上出現熟悉的大肉包,邢崢不見人影。
她好奇地問:“爸爸,哥哥去哪兒了?”
“他早上有訓練,特意跑去給你買的包子,送回來就急匆匆走了。”
“哦。”
“這個。”
邢爸拿出一盒東西遞給她,“他讓我交給你的。”
喬浠低頭看,健胃消食片?
她抿唇偷笑,吃進嘴裡的包子莫名嘗出一絲甜味。
哼。
嘴硬心軟的家夥。
*
“你在傻笑什麼?”
邢崢看她半天,想不明白吃個包子有必要笑得像個傻妞嗎?
“不告訴你。”
她含糊不清地應,猛啜兩口豆漿,咽下卡在喉嚨裡的食物,滿眼饜足地摸摸肚子,後仰靠向沙發背。
“火龍果還是芒果?”他轉頭看她,詢問飯後水果的選項。
“芒果。”
“好。”
他大步走向廚房。
剛從冰箱裡拿出芒果,小跟屁蟲又黏了過來,身上披著毛毯,腳上穿著毛茸茸的拖鞋,從後麵抱住他,隨著他一點一點挪動到料理台。
“你是不是要出門了?”
“嗯,再陪你半個鐘就回警局。”
“你忙你的,不用遷就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顧好自己。”
喬浠從他腰間探出頭,明明20多歲的人,對外是清冷是古典美人,隻有在他麵前會自動切換小孩人設,笑起來和年少時一模一樣,明亮的黑瞳閃爍幽光,純淨且熱烈。
“沒有刻意遷就,隻是單純地想陪陪你。”
邢崢勾唇一笑,羞澀的說著情話,“還沒離開,我已經在想你了。”
她愣了下,小臉泛紅,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他切開芒果,取出果肉,切塊,裝盤,轉身前,動作忽然停了兩秒,猶豫許久的話還是決定說出口,儘管他知道這個時機不對。
“喬喬。”
“嗯?”
“李煦回江洲了,你知道嗎?”
話音落地,身後的人渾身一顫,呼吸聲都沒了。
纏在腰間的手猛然收緊,像是在他體內汲取她所需的能量。
沉默良久,她唇瓣輕碰,“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轉身,兩手摁在她肩頭,彎下腰看她,平視的角度,“他涉嫌參與多起命案,現在已被刑拘,但他背後勢力非常強大,保不準還會鬨出什麼幺蛾子,所以,在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前,你最好回家住,或者去找周霽川他們,這樣我能安心一點。”
喬浠想了想,問:“這裡不安全嗎?”
“不是這裡不安全,是你一個人不安全。”
邢崢很耐心地解釋,“我今天回警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待著我會有牽掛。”
“我知道了。”
她微笑著說:“我下午就去找薇薇,和他們一起等你回家。”
“乖。”
他摸摸她的頭,順手拿過裝滿芒果的盤子,牽著她欲往外走。
喬浠忽然用力拉住他的手,把他強行拽回原地。
“怎麼了?”他低聲問。
她仰頭看他,眸光堅定真誠,“邢崢,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地方,你直接告訴我,我一定儘我所能配合你的工作。”
既然話題聊到這裡,邢崢也沒想再隱藏什麼。
很多事情不戳破不代表沒發生過,他知道某些回憶或許是她不願提及的噩夢,可她都勇敢地選擇麵對,他又有什麼好避諱的?
“其實有一件事,我的確想問問你。”
“你說。”
“李煦的爸爸在美國有一座很隱秘的私人彆墅,極大可能是他們進行交易和藏匿犯罪證據的據點,也是我們這起案件偵破的關鍵,你仔細回想一下,他有沒有和你提起過這個地方?”
私人彆墅。
她腦海裡晃過無數個零散的片段,可因為內心十分抵觸在美國的所有記憶,導致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拚湊出幾個完整的畫麵。
有關於李煦的一切,她完全不想參與,更彆說用心記住。
半晌,喬浠抬頭,麵露難色,“我現在腦子很亂,需要時間認真想想。”
邢崢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沒關係,慢慢來,不用太勉強自己。”
*
出門前,她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後,踮腳給他穿外套,替他整理襯衣領口的褶皺,全程像個嬌俏小媳婦似的乖得不得了。
“注意安全,不準受傷。”
“好。”
他拉開大門,忽然回身吻住她的唇,她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剛想回應,男人已經光速撤離。
人走了。
徒留那抹細膩的柔軟,酥麻入骨,真要人命。
*
窗外烏雲密布,伴著狂嘯的暴雨閃電,傾盆大雨順流而下。
她走到窗邊關窗戶,隔著濃密的水霧,隱約瞧見對麵樓的窗戶,上頭貼著小孩的水彩畫。
成片的薰衣草田,宛如一簇簇幽藍的火焰,它在神秘綻放的同時,意外勾出那些被她遺忘的片段。
“——哢。”
一道閃電劈開暗黑的天空,也炸醒渾濁不清的思緒。
喬浠迅速跑回房間尋到手機,電話撥過去,手指仍在顫抖。
*
暴雨天路上堵車,邢崢比平時晚了半小時到警局,剛停好車,他接到喬浠打來的電話,收回拉開一半的車門。
“喬喬?”
她語速急切,氣息抖得厲害,“哥哥,我知道那個地方,我想起來了。”
“你彆著急。”
邢崢柔聲安撫,“慢慢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密西西比州的東部,那附近有一片很大的農場和薰衣草田,房頂是棗紅色的,門口還掛著一個很大的十字架。”
她一口氣說完,顫動的心跳仍在加速。
那頭沒急著插話,靜靜聽她說完,直到她徹底平靜下來,他緩慢開口,聲線低啞醇厚,任何時候聽都有著撫慰人心的魔力。
“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謝謝。”
“我不確定是不是,但如果能夠幫到你,我很開心。”
“正義永遠不會遲到。”
他沉聲承諾,“相信我,我一定親手把他送上審判席。”
*
伴著鬼哭狼嚎的風聲,暗沉的天空宛如銀河倒灌,雨水瘋狂往人身上砸。
從停車場到警局不過幾十米,邢崢淋雨淋得透心涼,走進大廳,冬瓜從側麵疾步跑來。
“邢隊,出事了。”
邢崢隱隱察覺不妙,“怎麼?”
“李煦在半小時前被人保釋出去,是張局簽的字。”
他眼底泛起絲絲寒意,滿腔憤怒中夾帶一絲難以言喻的遺憾。
事情的發展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正如陸政委所說,審判李煦不過是萬裡長江的第一步,如何最大程度炸出站在他身後的保護傘們,這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
邢崢思忖片刻,冷靜地部署接下來的工作:“查出李煦所在的位置,跟緊他的行蹤,有問題隨時彙報。通知安全屋那邊加強防範,放虎歸山很危險,就怕他狗急跳牆,再有人員傷亡。”
“是。”
等冬瓜離開,他離開警局大廳來到屋外,看著屋簷下滴落的雨水,成串地往下墜。
他掏出手機,找到陸政委的電話撥過去。
“喂。”
邢崢不廢話,直接切入主題,“政委,我這邊找到一些線索,需要儘快核實...”
*
湘春路的麵包店裡有喬浠最愛的毛毛蟲麵包。
金黃色的長條款,中間切開細口,擠上香甜輕盈的奶油,每一口都能體會到甜食的美好,讓人無比滿足。
屋外雨下得很大,發瘋似地往下砸。
喬浠買了一堆麵包,拎著紙袋走到路邊,計程車等了近十分鐘,雨水濺濕褲腳,深寒浸入皮膚裡,凍得直哆嗦。
她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遺憾剛出爐的蛋撻沒法第一時間送進小紅薯的嘴裡。
小家夥是真的可愛,既遺傳唐如薇乖巧的一麵,又完美繼承周霽川的伶牙俐齒,語言天賦極強,次次見到她都會追著鬨,“乾媽媽,你快點和乾爸爸生一個小寶寶,最好是妹妹,就像乾媽媽一樣漂亮的小妹妹。”
寶寶。
想到這裡,她低頭紅了臉。
腦子裡全是某個不正經的流氓在欺負她時樂此不疲的喚聲,好聽又羞恥,叫魂似的,叫得她魂都飄了。
正發愣之際,一輛計程車停在身前,車窗降下,司機試探著問:“美女,要坐車嗎?”
“要。”
她收回渙散的思緒,收起傘迅速上車。
剛忙著發呆,沒注意到左側肩膀被雨淋濕,好在裝麵包的紙袋安然無恙,抱在懷裡像抱著溫暖的火爐。
一道電光劃破天際,發出巨大的轟鳴,瓢潑大雨砸得車窗“砰砰”作響。
計程車在車流間緩慢行駛,半小時後,車子停在小院外麵的枯樹旁。
喬浠撐開傘下車,高跟鞋踩在濕滑的路麵,唯恐打滑摔倒,每一步都謹慎小心。
她步步逼近,一眼瞧見穿著黃色雨衣的小紅薯正在花園裡踩水玩,笑容不禁浮上嘴角,剛要出聲,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急速駛來,打橫停在她麵前。
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拉開車門,車上還坐有幾個壯漢。
許久不見的李煦安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視線緩緩延伸過去,盯著雨裡鬨騰的小紅薯,嘴角揚起一絲怪異的笑。
“喬喬,好久不見。”
他偏頭看她,“小朋友真可愛,對吧?”
喬浠的心被一秒抽空,雙拳緊握,指甲深陷進肉裡,一字一句的警告,“李煦,你敢碰她試試。”
“我對她沒有興趣,我隻想和你敘敘舊。”
男人兩手交叉輕輕放在腿上,姿態優雅如紳士,即算是威脅,聲音依然溫柔,“上車吧,我們好好聊聊。”
*
很快,黑色商務車駛離小院。
約莫一小時後,跑去門口玩水的小紅薯無意間發現掉在地上的紙袋,她覺得好奇,邁著小短腿過去查看。
掀開濕透的紙袋,裡麵是被汙水弄臟的蛋糕和麵包,旁邊的小水坑內閃爍銀光,她撿起一看,是一條手鏈。
“爸爸,爸爸。”
唐周周跑到周霽川跟前,獻寶似的拿給他看,“爸爸,我撿到寶物了。”
周霽川正在整理桌椅,側頭瞥了眼,隨口說:“地上的東西不要隨便拿,你又不是小乞丐,哪裡學來的臭毛病?”
小紅薯噘嘴不開心,“爸爸不識錯。”
“你想說的是不識貨吧?”
他憋著笑糾正,順手拿過她手裡的鏈子,仔細瞧了眼,莫名覺得眼熟。
這條鏈子同唐如薇送給喬喬的那條一模一樣,她特彆喜歡,每次都會特意來他跟前顯擺,兩人都自稱是唐如薇的最愛,一言不合就掐架,最後以周霽川手舉白旗投降結束。
“你在哪裡撿的?”
“外麵。”
周霽川胸口一顫,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在小紅薯的帶領下跑出小院,找到已被車輪壓癟的麵包,散落一地。
他越想越不對勁,跑回店裡調監控,看著屏幕裡的喬浠上了那輛黑車,以及車窗裡那張令人憎恨惡心的臉。
他兩眼一黑,差點沒站穩,後退時撞到前來找他的唐如薇。
“出什麼事了?”
“我我...我的手機呢?”
“在一樓。”唐如薇見他麵色蒼白,說話也哆嗦,關切地摸摸額頭,“不舒服嗎?是不是發燒了?”
“不是我,是喬喬。”
唐如薇雖不知發生什麼,但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惶恐和焦急,“喬喬怎麼了?”
他腦子亂極了,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火速衝向一樓尋到手機,電話撥了過去。
“嘟——嘟——”
漫長的等待很磨人,險些把他給逼瘋。
“喂。”
聽見邢崢的聲音,周霽川暗鬆一口氣,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李煦把喬喬帶走了,就在我家店門口,車牌號是湘A*****。”
那頭的男人還來不及反應,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木狂奔跑來彙報消息。
“邢隊,我們剛收到李煦發來的一個視頻,內容和你有關。”
*
黑客侵入了警局係統,同一時間,警察局內所有的屏幕都在播放視頻。
背景是一間空曠的廠房,喬浠坐在一張破爛木凳上,雙手被綁,嘴裡塞著東西,眼眶紅亮濕潤。
頭頂搖晃的暗燈隱隱照亮身後的破窗,屋外狂風大作,雨聲震耳。
李煦赫然出現在喬浠身後,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彎腰靠近,直白地暴露在鏡頭前,那個眼神充滿邪氣,仿佛穿過屏幕同邢崢當麵對峙。
“邢隊長,三個人的故事,兩個人沒法談。”
他湊近喬浠耳邊,吻她冰冷的耳朵,滿意地笑,“地址我會通知你,期待你的赴約。”
一陣雜音過後,視頻中斷。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邢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