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深闔眼,喉間溢出一聲長喘,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鎮定,越不能走錯一步棋。
事情發展到今天,他可以明確一點,當年喬喬突然離開一定有李煦從中作梗,而她那些難以啟齒的小秘密,不出意外也和自己有關。
如果說7年前的邢崢還不具備保護她的能力,那麼現在的他責無旁貸,於公於私,他都得保證她的安全。
“大木,你去查一個車牌號,湘A*****,確定車輛位置。”
“收到。”
“李航,通知網絡部封鎖消息,這個視頻不能外流,在調查結束之前,避免打草驚蛇。”
“是。”
邢崢有條不紊交代完,拍拍冬瓜的肩膀,“視頻再重放一遍。”
他必須儘快找到準確的位置,解救喬浠於水火之中。
李煦這次敢正麵出鏡,等於親手切斷自己的後路。
他孤注一擲,以命相賭。
隻有活著的那個人,才配擁有喬浠。
*
偌大的倉庫,四麵透風。
有人在倉庫裡升起火堆取暖,幾名壯漢們圍坐在一起,其中一個小平頭忍不住偷瞟喬浠,被另一個胖子看見,警告似地瞪他兩眼。
“不想死就藏好你的眼睛。”
“哥,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女人,長得跟仙女似的。”
“我讓你閉嘴沒聽見嗎?”
“怕什麼。”
小平頭回頭看了眼,確定李煦不在,徑直起身,“我就看看,看一眼就行。”
他忽略胖子的提醒,一步步靠近喬浠,近距離凝視她的臉,看她微紅的眸底閃爍幽光,我見猶憐,輕易撩起男人的保護欲。
“真好看。”
小平頭咽下口水,顫巍巍地朝她伸出手。
喬浠嘴裡塞著布,說不了話,掙紮著想遠離他的觸碰,反抗的樣子讓小平頭興奮起來,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逼近的腳步聲,以及女人驚恐的眼神。
男人一襲黑色長風衣,冷風吹起寬大的衣角,笑容一點點浮現在臉上,眸底冷得人心顫。
他站在那裡,就像一隻藏匿於黑夜的魔鬼,手摸進外衣口袋,隨時準備審判他眼中的罪惡。
火堆那邊的人也看到李煦,有人想出聲提醒,胖子伸手製止,歎息著搖頭。
小平頭沉浸在猥褻美人的亢奮之中,沾染黑灰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喬浠的臉。
“——砰。”
子彈精準穿過太陽穴,噴濺的鮮血滴喬浠的下巴處,壯如牛的男人轟然倒地。
近距離感受到殺戮的血腥氣,她嚇得不輕,整個人都在抖。
老實說,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瘋魔的那一麵。
在美國的那幾年,隻要是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全都受到過不同程度的傷害,有的傷殘,有的消失,一兩次或許是偶然,可次數多了,她也能猜到有人在背後搞小動作,並且知道那個人是誰。
李煦就像幽魂一樣潛伏在她周圍,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他自認為居心叵測的男人。
喬浠記得,那次是跟隨學校舞團去很遠的地方演出,一個學長在後台纏著她要電話,她擺脫不掉,正打算找老師時,李煦忽然帶著幾個人出現。
他當著她的麵把學長被打得半死不活,血肉模糊,雙手雙腳全部打折,舞蹈生涯直接作廢。
喬浠當場嚇哭,被他強製性帶上車。
回程的路上,他接到一個電話,喬浠隱約聽出中年男人的聲音。
兩人在電話裡大吵一架,他情緒狂躁地摔碎手機,憤怒大吼,“回密密西比。”
傍晚時分,屋外下起小雨,車子緩緩停在遠郊的一座大彆墅外麵。
他見她雙眼緊閉,以為睡著了,毫無防備地下車走進彆墅。
可他萬萬沒想到喬浠是假寐,她悄悄睜開眼,透過車窗看清屋外的一切,記住了那片薰衣草田,以及掛在門口的巨型十字架。
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天,這些想要遺忘的記憶會化身成一把懲治他的利器,直直捅進他的胸口。
*
殺人這種事,對於李煦來說是家常便飯。
他麵上毫無波瀾,優雅地擦拭槍口,視線瞥向不遠處的胖子。
那人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淡定地喊人拖走小平頭的屍體。
李煦不緊不慢地走近,停在喬浠身前,看她的眼神滿是心疼,“是不是嚇壞了?”
喬浠驚嚇過度,顫抖著說不出話。
他取走她嘴裡的破布,掏出乾淨手帕抹掉她下頜的血跡,低聲解釋:“是他找死,我都舍不得碰的人,他憑什麼染指?”
“你...”
她驚嚇過度,好半天才憋出兩個字,“怪物。”
男人愣住,眸底的暖光一秒昏暗,這兩個字渾身都是刺,針紮似地插進他心底。
“你為什麼總是曲解我的好意?”
李煦啞著嗓,眼底藏不住那抹受傷,“我隻是想保護你,喬喬。”
喬浠語氣生硬,“你的保護,我受不起。”
“是不是無論我有多愛你,我為你心甘情願付出多少,你眼裡永遠都看不見我?”
“是。”
她直視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因為你這種人根本不懂什麼叫□□。”
李煦整個人一顫,胸腔持續發冷。
“你的世界裡隻有占有,掠奪,不擇手段達到目的,玩弄那些無辜的人,視人命於草芥,你不配叫做人,你隻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怪物。”
男人的黑瞳隱隱閃爍,在女人尖銳的指控聲中移開視線。
他忽然不敢麵對那個眼神。
厭惡到極致,恨不得親手把他生吞活剝。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際,胖子走到他身邊,手機遞給他,“董事長的電話。”
李煦轉頭看了眼喬浠,手心的破布緊了又緊,最終沒舍得塞進她嘴裡。
他轉身走出廠房,站在漏水的屋簷下,手機放到耳邊。
“什麼事?”
“兒子,你和我們一起走吧,今晚就去瑞士。”
“我不去。”
“李煦。”
李母強行壓住怒火,再生氣也舍不得責怪他,“國內已經不安全了,隻要我們順利到達瑞士,即算他們查出什麼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你就聽媽媽一次,好不好?”
她自小對兒子言聽計從,即算鬨出再大的錯事也會想儘辦法替他脫罪。
那個視頻最終還是流到他們手裡,李父知道後勃然大怒,打算放棄他,連夜帶著老婆逃去瑞士,可愛子如命的李母哪裡舍得,以死相逼才讓李父鬆口。
“我厭倦這種生活了。”
他自嘲的笑:“殺人,逃亡,再殺人,再逃,永遠沒有止境。”
“以前的事,爸爸媽媽不怪你,我們去一個全新的地方,一家人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聽到這裡,他喉間滑過一長串怪誕的笑聲,“靈魂都空了,我拿什麼重新開始?”
“兒子...”
“媽。”
他眸底泛起水光,順著雨水往下掉,“如果在我第一次傷人時,你告訴我,這樣是錯的,我是不是就不會變成一個被喜歡的人所唾棄的怪物?”
李母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心急的否認,“你不是怪物,你怎麼可能會是怪物?”
“我走不了了。”
李煦一步步走出屋外,冰冷的雨水瘋狂澆在他臉上,他伸手抹開的水漬,看著遠處亮起的車燈,在夜晚如列隊而行的螢火蟲,他失神的雙眼瞬間燃起火光。
“老頭子做夢都盼著我死,我會如他所願,帶著他的秘密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李煦。”
“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最後一個字,手機拋向墨黑的雨夜,用力砸在地上。
*
他轉身走進倉庫,從頭到腳濕透,往日的高雅矜貴不複存在,宛如一條落水的喪家之犬,失魂落魄地走到人堆前。
“警察來了,你們走吧,有多遠跑多遠。”
聽見警察所有人都慌了,為首的胖子是李母花錢養的人,立馬起身準備帶手下離開,臨跑前還是很忠心地問了句,“那你呢?”
他看了眼喬浠,低聲說:“我跑累了,不走了。”
胖子聽懂他話裡的意思,沒再多說什麼,聽著屋外逼近的引擎聲,迅速帶人從後門撤離。
可跑出去不到兩百米,剛剛藏進後山的小樹林,便被追上來的警察抓個正著。
手銬鎖緊,全軍覆沒。
*
偌大的倉庫空空蕩蕩。
李煦安靜站在喬浠身後,低頭瞥見她後頸的那一抹嫣紅,指腹輕輕摩擦那處,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到她在男人身下臉紅嬌喘的模樣,唇角不禁揚起一絲苦笑。
“你的哥哥來救你了,開心嗎?”
喬浠目視前方,透過破碎的窗戶凝視著深淵似的暗夜,“李煦,你自首吧。”
“我說過,我不會給任何人審判我的機會。”
他兩手撐著椅背,湊近她耳邊,每個字符都灌滿深情,“我很想帶你一起死,但我舍不得,我承認我不是好人,但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我不怕死。”
她輕蔑的說,“我隻是不想陪你下地獄。”
李煦聞言大笑,邪惡的笑聲摻雜在風雨裡,慢慢消失,直到徹底紅了眼眶。
“我知道了。”
他站直身體,冰涼的手心摁在她肩上,時而抓緊,時而鬆緩,最後變成溫柔地愛撫,喉嚨似被什麼割碎,吐字極其艱難,“我的愛是真的,你的討厭也是真的。”
這時,屋外急切地腳步聲有節奏地鋪展開,倉庫四麵很快被人包圍。
邢崢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極具穿透力,“李煦,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爭取寬大處理。”
他的聲音冒出來,喬浠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情緒瞬間失控,大聲喊著“哥哥”,掙脫著就要往外跑。
“閉嘴!彆動!”
李煦粗聲大吼,破布重新塞進她嘴裡,掏槍死死抵住她的脖子,眸光一秒變得冰冷,他抬眼看向微敞的大門,嗓音大到整個倉庫都在回響。
“邢崢,如果你不想喬喬有事,一個人進來,不準帶任何武器都,否則我就拉著她一起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男人不假思索地應,“我進來,你不要傷害她。”
*
幾秒後,鏽跡斑斑的鐵門被人推開,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前,他自雨中走來,全身都在往下淌水。
他親眼見到被綁在破椅上的喬浠,心臟似被利刃狠狠刺痛,疼得仿佛在滴血。
李煦用槍抵著喬浠的頭,等著邢崢慢慢走近。
他停在火堆前,隔著幾米的距離,擋住身後那團跳躍的焰火,也籠罩住李煦的世界裡僅存的那束光亮。
“來得挺快,不愧是邢隊長。”
喬浠在他手裡,邢崢不敢輕舉妄動,附和地笑言,“抓你,我一向全力以赴。”
事實上,找到這裡的過程並不複雜。
根據周霽川提供的車牌號,大木很快鎖定遠郊的大型木材倉庫,這裡有數百個大大小小的木材工廠。
邢崢重複看了五遍視頻,很快從定格的背景畫麵裡鎖定窗外高聳的山峰,以及掛在破窗上的橫幅碎片,紅底黑字,隱隱看清一個殘缺的“木”字。
這一片注冊的工廠靠山的有十家,公司名含“木”的僅兩家,一家在營業,一家破產倒閉。
正確答案不言而喻。
“江洲□□李戈旗,淩美集團董事長林邵美在前往瑞士的飛機上已被警察抓獲,現以貪汙罪、販賣毒品罪,故意傷人罪等多項罪名依法拘留。”
邢崢目光筆直地盯著他,嗓音蒼勁有力,“站在他們身後的保護傘,將在今夜全部落網。”
說完,他低頭看了眼喬浠,即使什麼話都沒說,但信息通過眼神準確地傳遞過去。
她看懂了。
尋覓已久的突破口已被捅開,他們在彆墅裡找到關鍵性的證據,正義之光衝破魔障終將照進黑暗。
天亮了。
*
李煦並不意外這件事的走向。
早在幾年前,他在美國發現了跟蹤他的便衣警察,全是清一色的亞洲麵孔。
那個時候他已經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也曾多次提醒過李父,可男人被權力和金錢迷失了雙眼,沉溺於無止境的欲望之海無法自拔,從涉賭到涉黃,最後竟乾起毒品和軍火買賣,路越走越偏,也越走越窄。
李煦清楚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隻是沒想到當年自己因為喬浠放過他,最後居然兜兜轉轉落在他的手裡。
這是緣分,也是報應。
“我後悔了。”
李煦冷冷地說:“早在七年前,我就應該讓你永遠消失。”
“李煦,不要再作無謂的抵抗。”
男人的聲音透著警察特有的森冷,“你已經玩完了。”
聞言,李煦扯唇笑了下,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泛濫,就像一個被掏空了心臟的瘋子,在虛空的世界裡做著最後的掙紮。
“還沒有結束。”
槍口滑著喬浠的臉頰往下,磨蹭她細細的鎖骨,他雙眸失魂,沙啞著嗓子,“我要和你玩最後一個遊戲,賭命的遊戲。”
“我陪你玩。”
此刻的邢崢不畏生死,滿心滿眼都是哭得梨花帶雨的喬浠,“這是我們之間的遊戲,與她無關,放她走。”
“我不會傷害她,她必須留在這裡,她是這場遊戲最完美的見證者。”
說完這話,他慢慢退後,調轉方向,槍口朝前對準邢崢。
“遊戲很簡單,槍裡有兩顆子彈,我開槍,如果你沒死,第二顆子彈就會出現在我嘴裡。”
“唔唔唔!”
喬浠用力地搖頭,掙脫不開繩索,眼淚拚命往下掉。
邢崢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不膽怯也不退縮,眼神無比堅定。
“邢隊長,準備好了嗎?”
李煦邪魅地笑,眸底的殺氣在灼燒,食指在扳機上輕輕滑動,一點一點往裡深陷...
“——砰。”
破舊的椅子應聲砸地,切斷的繩索也跟著滑落。
喬浠扔掉手心裡帶血的玻璃,最後用力過猛弄傷了手指,她扯下嘴裡的布,顧不上十指連心的痛楚,毅然決然衝向邢崢,母雞護小雞般擋在他身前,雙臂用力張開,割傷的手心還在往下淌血。
“如果你想傷害邢崢,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他嘴角的笑容僵住,低頭看了眼繩索上鮮紅的血跡,再看向她那張視死如歸的臉。
那一瞬間,他仿佛見到了當年那個勇敢砸車的小姑娘。
她堵在車前,桀驁不馴地質問他是不是弄傷邢崢的罪魁禍首。
他笑著說是,她拒不道歉,臨走前不忘凶巴巴的警告他一番。
李煦眉眼垂落,釋然地笑了笑。
不管是七年前還是現在,不管他多麼的情真意切,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她的選擇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真心,再長的年月也抹不去心動。
這一場遊戲,他輸得很徹底。
*
男人麵如死灰,滿眼絕望地看著她,槍口忽然轉回,徑直對準自己的肩膀。
“——砰。”
清脆的槍聲響起。
李煦伸手按住受傷的左肩,滿手都是血,身體順勢滑落,單腿跪在地上,咬緊牙關,痛苦地□□。
他艱難地抬起頭,額前滲出密密麻麻的碎汗,嘴角還在笑,“上次那把剪刀紮得不夠深,我幫你補上了。”
喬浠沒說話,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後背緊貼男人滾燙的胸口,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將她團團包圍。
然後,李煦強撐著緩慢站起,他用沾了血的手指抹平衣服上的褶皺,槍再次上膛,槍口滑著胸口到下巴,這一次,他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男人麵帶微笑,渾濁的眼眸變得清澈明亮,隱有淚光閃爍。
“我愛你。”
下一秒,有人捂住了喬浠的眼睛。
耳邊滑過清晰如耳的槍響,緊接著,有人重重倒地。
他吞槍自殺了。
邢崢從後麵緊緊抱住她,沉沉喘了聲。
“喬喬,全都結束了。”
喬浠輕輕閉上眼,洶湧的淚水很快打濕小臉,灼燙他的掌心。
在一段悠長而痛苦的歲月裡,她像是被人強行拉入黑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靈魂升空,四處飄蕩。
眼前出現一道光,她踮腳想去抓,沒抓到,落地時跌進萬丈深淵,一不小心摔得粉身碎骨。
她偷偷撿起那些碎裂的骨頭,在無人的角落裡一點點拚湊,小心翼翼保護著脆弱敏感的□□。
終有一天,可怖的夢魘撞破屏障,被炙熱的陽光腐蝕溶解,歸於塵土。
她從夢遊中驚醒,飄渺的靈魂重回肉身。
結束了。
全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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