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清隻看到她翕動的唇,沒聽清內容。
周鏡霜不再解釋,深吸一口氣,朝山下走去。
寺廟大門距山下有1000多級台階,正常人往返一次都疲累不已,周鏡霜帶著未痊愈的感冒,撞傷的額頭,再加上從山下上來,三步一跪拜,走至一半,便已累得大喘氣。
杜月清以為這是她從寺院裡師傅聽來的祈福方式,不好阻攔,隻貼身守著她,以防她一個腿軟摔下去。
再次抵達寺廟門口,周鏡霜累得靠在印有雲岩寺的大石上。額頭綴滿汗,紗布都浸濕了,雙頰泛紅,人看著憔悴。
她捶著左胸口,早上感受到的不安在這趟爬行中愈加明顯。
“要不要休息會?”杜月清給她擦汗,擔憂地問。
周鏡霜搖頭,異於平常的不安信號讓她忐忑,“我給曲溯陽打個電話。”
沒打通,昨晚最後發的微信也沒回。
杜月清安慰道:“可能是在做檢查還是掛水什麼的,不方便看手機。”
“嗯。”周鏡霜收起手機,深呼吸幾次把胸口憋著的一股氣驅散,“還有幾百步,我自己去吧,你去歇會。”
杜月清白她一眼,“我怕你沒爬上去,先摔下來。”
周鏡霜笑笑,半靠著她進寺廟。
爬完最後一步台階,兩人皆癱軟在地。杜月清常年在外跑,身體素質比周鏡霜好些,還能接住搖搖欲墜的她。
周鏡霜靠在杜月清肩上休息,有一瞬間似乎體到,曲溯陽瀕臨窒息的感受。輸送空氣的通道被灌進沙土,注入水泥,像乾涸的河流,終有一天會皸裂坍圮。
她又給曲溯陽打了電話,還是沒人接。以往離開的時間比較久,給他打電話,他都會接,從沒像今天這樣,一早上都沒個消息。
轉而給外公打去電話,接通了,說曲溯陽早上掛的藥有安神成分,睡了一早上。
不安的感覺才慢慢淡去。
她累極,將身體大部分重量交給杜月清,閉眼均勻呼吸。忽然,鼻尖上有些癢,她睜眼看,視線裡是一層模糊的淡藍色。
“是隻蝴蝶,”杜月清伸手幫她趕掉,“好像剛剛在山下就一直跟著我們了。”
蝴蝶還沒飛走,繞著周鏡霜飛。
周鏡霜仔細去瞧,想起前幾天在醫院住院部外的草坪上見過同樣顏色的蝴蝶。也有點不同,好像顏色深了點。
她傾著身體去看,還沒看清,蝴蝶展翅飛走了。
因這點小插曲,誦經一事挪到下午。吃過午飯,周鏡霜睡了兩個小時午覺,起來感覺身體稍微好些。
照著師傅的安排,跪拜、誦經、求簽。幾十隻竹簽在竹筒裡上下晃動,在師傅們誦經聲音停的瞬間,掉出一支有個“下”字的簽。
周鏡霜怔怔地看著地上的竹簽,紅色的“下”在暗色的地板上格外晃眼。她拾起來,在杜月清的安慰裡,把它放進去。
“沒事,這不重要。”她在向杜月清解釋,也在安慰自己。
一切事情辦完,主持師傅額外給了張平安福,讓她回去放在曲溯陽身上,周鏡霜在功德箱裡投了一遝紙幣,以示感謝。
周鏡霜打算晚飯前離開,杜月清擔心她的身體,執意中斷旅行和她回嶺安。折騰到淩晨一點,兩人才抵達醫院。
從機場出來前,周鏡霜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定了房,讓杜月清先湊合休息一晚,白天再回家。她則在酒店房間裡洗漱好,稍作休息就去醫院見曲溯陽。
淩晨的住院部很安靜,護士站一個值夜班的護士在打盹,她放輕腳步,慢慢走到最後一間病房。
隔壁的病人這個點還在咳嗽,周鏡霜經過時,見到家屬在給他喂水。
她推開曲溯陽的房間,護工在病床邊的折疊椅上睡覺,她沒打擾,小心翼翼走到另一邊,看見正在安睡的曲溯陽,這兩天懸在喉嚨口的心才終於落下來。
人放鬆,身上各種痛都明顯起來。感冒的喉嚨痛,摔傷的額頭痛,爬山的腿腳痛,出去兩天,整個人像被卸了重裝一樣,沒一處好的。
疲憊也漸漸浮現,坐了沒一會,就趴在床邊睡過去。
再次醒來,身體更痛了,像在經曆被卸的過程。
額上有溫熱的觸感,抬頭一看,是曲溯陽在撫摸額上的繃帶。
他白著一張臉,神色擔憂,說話沒什麼力氣,又透著明顯的自責:“鏡霜,怎麼出去一趟,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周鏡霜起身,眉頭一皺,咽下將將出口的“嘶”,故作堅強說沒事,站起來卻暈一下,被打熱水回來的護工扶住。
曲溯陽更擔心了,按下床頭鈴:“先去檢查一下,看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隻是沒睡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額頭上有傷,如果是撞到,要看看會不會腦震蕩。還有,你在發燒,要趕緊退燒。”
周鏡霜欲辯駁,護士恰好走進來。
曲溯陽搶在她前頭開口:“先去看醫生,看完我有事和你說。”
周鏡霜知道她不去看,他是不會放心的,便跟著護士走了。
額上的傷做了CT,輕微腦震蕩,沒有頭暈惡心的症狀,不嚴重,感冒掛了水,順便在輸液的椅子上淺淺睡了一覺,拔針的時候感覺好轉不少。
記掛曲溯陽要和她說事,周鏡霜匆匆吃了份小餛飩就回病房,曲溯陽也在吃飯。
她接替護工的活,讓護工去休息。
吃完,周鏡霜收拾好床上桌,回到病床邊,和曲溯陽麵對麵。
“要和我說什麼?”
曲溯陽猶豫了許久,周鏡霜就等著,也沒催促,直到他自己想好怎麼說了,拉開旁邊的抽屜,拿出一張紙。
紙上“離婚協議書”幾個黑色大字,讓周鏡霜喉間一哽。
那碗十塊錢,十五顆被她沒有嚼碎就囫圇吞下的小餛飩,此刻好似堵滿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