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朝城很炎熱。
周鏡霜蹲在橋上,感覺自己像是在十二月的天裡被冷水潑了一身,從頭冷到腳。耳邊似乎安裝了一個被設置循環播放的播放器,一遍遍放著夏菱說的話,一遍遍提醒她這些年的真心實意有多可笑,忙活一天隻吃了一頓飯的自己有多可笑。
她最討厭欺騙和隱瞞。
從前父母還在,每次離開家去工作都不會和她說時間,美其名曰不想她傷心,不想短暫的相聚變得悲傷,而她總是睡著睡著醒來就找不到父母,這種悵然若失比明確離彆時間還要難受。她討厭這樣自以為是的隱瞞。
初一的時候,除了杜月清,她還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對方家境一般,時常會不自覺透露自己的窘迫博取她的同情,讓她心甘情願為她做事。請外公幫她的父親解決工作難題,讓外婆找身邊的朋友去幫襯她母親的店,自己一再給她提供學習上生活上的幫助,後來得到她的詆毀,才知道從一開始她就是帶著目的接近她。
她掏出真心,最後才知道,能維持真心的東西隻有利益。
她坐了好久,也忘記橋下還有一個在等她回複的花店工作人員,等人打來電話才反應過來,和她道歉,讓她先回店裡,明天她會去結清費用。
收起手機,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依靠腳步聲辨彆出來人,周鏡霜站起來,低血糖帶來眩暈,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很快被人接住。
她感受到他身上不斷傳來的熱氣,還有淡淡的汗水味。
“霜霜,你怎麼了?”曲溯陽扶著人,緊張地觀察她的臉色,“哪裡不舒服嗎?”
好刺耳,他對她親昵的稱呼,分不清是刻意還是真實的關心。
但她沒有力氣去辨彆了。
她拂掉他的手,手抵上他的胸膛,推開。
曲溯陽不解她突然的疏遠和冷漠的神情,也有些恐慌,他強裝鎮定,再次上前去拉她的手,“霜霜,你怎麼了?”
周鏡霜一言不發地抽出手,往後退了幾步,平靜的眸子一轉不轉地看著他。
曲溯陽卻覺得她平靜的眼神後藏了洶湧波濤,“霜霜……”
周鏡霜打斷他,聲音冷漠:“我有話問你,你如實回答,不要騙我。”
“好,你問。”曲溯陽隱隱有預感她會問什麼問題,這天遲早要來的,當初決定隱瞞她,今天就該承受她的盛怒。
周鏡霜擔心他還會隱瞞,嚴肅地重複一遍,“不要騙我。”
“好。”
周鏡霜深吸一口氣,把剛剛一遍遍在耳邊循環的問題一個個問出來:“外公外婆是不是準備收養你?”
問題一出,曲溯陽的胸口像被沉重的大石壓著,“是。”
“是你主動提的嗎?”
“是。”
“什麼時候決定的?去年十月份嗎?”
“是。”
周鏡霜的手慢慢攥緊,“讓外公外婆收養你,有沒有私心?”
“有”,曲溯陽確實有私心,他覺得那樣的自己太貪婪,所以他懇求外公外婆先不要告訴她,但現在,顧不得自卑,他不想周鏡霜誤會他,“但是……”
還沒解釋,再次被周鏡霜打斷:“不要插嘴,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曲溯陽咬牙咽下滿腹說辭。
“初二那年我剛去你們家,你對我百依百順,是不是彆有目的?”
曲溯陽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而當年她剛來,阿嬤的確和她這樣說過,他不能欺騙她,“是,可是霜霜……”
周鏡霜笑出來,為幾分鐘前還在給他找借口的自己感到可笑,“曲溯陽,你可真是好樣的,這些年把我耍得團團轉,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乾淨單純,無欲無求的人。”
其實還有問題沒問:你是不是打算依靠周家打拚一番成就後離開嶺安,回到朝城?是不是喜歡夏菱,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不是為了你們的以後?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但她問不出口,那樣太卑微了。她是喜歡曲溯陽,可不是沒有底線,也不是沒有尊嚴。
所有的憤怨和酸澀化作淒涼的笑,她笑著往後退。
而她邊笑邊往後退的模樣,像一步步邁離曲溯陽的世界。心上壓著的那塊大石將氧氣輸送的通道壓緊,沉悶和窒息的感覺伴隨她的後退一點點加深。他跟上去一把抓住她的雙臂,迫切想索取一個解釋的機會,“不是的霜霜,你聽我解釋。”
周鏡霜猛地推開他,聽見他喊她小名更是生氣,被欺騙的怒氣達至頂峰,勒令他:“不要再叫我霜霜,曲溯陽,你不配,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你。”
眼眶裡蓄起淚,為幾年情誼的決裂,也為她無疾而終,可憐又可笑的喜歡,“從今天起,我們絕交。”
話落,轉身離開。
曲溯陽捂著胸口,癱坐在地。
*
夏菱在曲溯陽家等了很久,沒見人回來,心裡萬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