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曲溯陽的第一個暑假,周鏡霜過得很自在。
不像在嶺安,假期要麼去上培訓班,要麼和杜月清報團出去旅遊。在朝城,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解鎖了很多她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淩晨四點起床,去田地裡種花生和蔬菜。天蒙蒙亮,像畫家拿刷子刷了薄薄一層灰白色,所有景物都朦朧。從平闊的大道拐進沙土路,農田就在小徑的兩邊,走到曲溯陽家的地,天色逐漸明朗,朦朧退散,綠色一下湧入視線,蟲鳴鳥啼,流水滴石,一派生氣盎然。
土地在前一天就鏟平了,阿嬤舉著鋤頭在前麵挖坑,她和曲溯陽一人一邊,在後頭把花生丟進小坑裡。
從沒試過這麼早起床的周鏡霜哈欠連連,經常數錯,一個坑裡放兩顆,一個坑裡放五顆。曲溯陽慢她一步,補上少的,撿起多的。
中途休息,她困得躺在地上補覺,聽到曲溯陽小聲和阿嬤提建議:阿嬤,我們今天起太早了,以後晚點,不然霜霜不習慣。
阿嬤不把她當外人,對她和曲溯陽同樣的待遇,頭也不抬地拒絕:“再晚太陽就出來了,中暑怎麼辦?而且早晨空氣多好,你們平時忙著念書,假期就該呼吸新鮮空氣。”
然後大嗓門一喊:霜霜,起來乾活了,阿嬤在井裡給你凍了冰西瓜,做完回去吃了!
受冰西瓜的誘惑,她忍困,穿好防曬衣,戴緊帽子,繼續乾活。
最後阿嬤收尾,曲溯陽帶她去小河裡清洗。小河邊上有樹,樹蔭遮住陽光,河水冰涼,灼熱一下消減。
邊上有阿姨在洗衣服,石塊上放著一瓶洗發水,她問曲溯陽,這河裡能洗頭發?
曲溯陽說可以,但畢竟是河水,有微生物,對人體不好。
但她就想試試。
曲溯陽也願意陪她嘗試一次。
等頭上的汗乾了,曲溯陽和阿姨借來洗發水。
她扶著石頭,小心彎下腰,潛意識裡記著這是流動的河,不是平穩的地麵,所以一直站不穩,搖晃著往一邊偏。
曲溯陽站到她側麵,讓她抱住他的腰,他幫她洗。第一次給除外公以外的異性洗頭發,是和第一次乾農活一樣新奇的體驗,很舒服,很享受,也很想再體驗一次。
給她洗完,曲溯陽自己也洗。和給她洗不一樣,直接、簡單、粗暴,洗發水抹上去,揉幾把,腦袋浸入水中,泡沫洗乾淨就完成。
周鏡霜在一邊擠著發尾的水,在心裡罵他偏心。
阿嬤喊回去的時候,他們的頭發還沒乾,跟在阿嬤後頭,水一滴一滴淌在他們身後的路上。
農活乾完,傍晚曲溯陽帶她去趕海。
海邊離他家不近,下午四點出發,坐兩個小時公車,到時正好趕上海水退潮。
周鏡霜學過遊泳,想下海,曲溯陽不讓。
“漲潮和退潮都比較危險,在沙灘邊走走就好。”
“可是這個時候的海水很舒服。”
明明她也沒做什麼,就是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期待,曲溯陽就繳械投降了:“那不可以下太深,不能過肚子,玩十分鐘就回來,不然沙灘上的海鮮就被人撿完了。”
她才注意到,岸上許多人都拿著鏟子和桶,對著沙子一陣挖,時不時還有攀比的驚呼,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是來趕海。
於是海也不下了,蹲在沙灘上,學著彆人,舉起鏟子就往沙子裡挖。螃蟹是最多的,一隻一半巴掌大小,她想去抓,但害怕那鋒利的鉗子,手怎麼擺都不敢伸下去。
曲溯陽先是被她笨拙的動作逗笑,然後蹲到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教她怎麼抓螃蟹不會被咬到。
青澀的少年蹲在她身後,熱烘的胸膛輕貼她的後背。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杜月清時常在她耳邊念叨的,漫畫裡的少年和少年氣息,她形容了很多,她沒記住。
但現在她自己也可以形容。
少年的氣息,是農田上吹來的稻花香,是小河裡濃鬱的洗發水味,是海邊綿綿的鹹濕氣。
趕海滿載而歸,龍叔來接他們。
回到家,她去洗澡,曲溯陽負責洗乾淨螃蟹和海蠣子,阿嬤負責炒,等她洗完出來,院子裡支好一張竹桌,上麵擺了兩盤冒著熱氣的炒螃蟹和蠔仔煎(蚵仔煎)。
第一次吃自己辛苦撿來的東西,周鏡霜興奮過度,誤喝了阿嬤杯中自釀的桑椹酒。滿滿一杯下肚,加上一天勞累,很快就昏昏欲睡。
她倒在飯桌上,曲溯陽要扶她進去,她說不要,她還要啃螃蟹。然後就有人把剔出來的蟹肉,一小塊一小塊喂到她嘴邊。
她閉著眼,嘴巴自動咀嚼,吃夠了還不忘交代一聲,不吃了,要睡了。
之後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來,躺在床上回味,那是她吃過最鮮美的海鮮,喝過最醉人的酒。
幫阿嬤把花生和蔬菜種好,摘完地裡成熟的農作物,時間過去一周。這樣的體力活對周鏡霜來說太重,她緩了三天才緩過來。
阿嬤就笑話她,笑完不忘給她做好吃的,熬草藥敷身體各個酸軟的部位。
曲溯陽私下婉轉地問過她,第一次來做客,阿嬤就這樣不客氣地使喚她做這做那,會不會生氣?
她說不會,不是客套話,也不是不好意思說,是真的挺喜歡這樣的生活,也喜歡阿嬤對待她的方式,不是外婆那種事無巨細的溫柔和體貼,是一種不讓人反感的熟稔和稍顯迂回的關懷。
她告訴曲溯陽,她很喜歡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