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木二是神明,至死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木二對她的與眾不同,是沾染了他對另一個人的愛意,她想,若木二心中一隻尋找的那人還在,她定會輸的很慘,甚至連遇見木二都是奢望。”
一:
人間歲月如白雲蒼狗過隙,轉瞬而逝,曆經許多風霜,白雲青山不曾更改,隻是每年風霜更盛,冬日寒風瑟瑟,不見行人。
你元神耗儘而散的第一千零二十年初秋,凡間的百靈通酒居尋到了楊戩張貼了千年的尋人消息。
楊戩也不顧汽船眾人又要斷頓的呼喊,直直開著自己的小汽船往凡間百靈通酒居駛去。
“木二郎君求的消息都在這裡了,您看。。。”那尖嘴猴腮的小倌拿著一卷收集來的消息在楊戩麵前來回晃蕩,就是不曾鬆手,意思很明顯,楊戩放下手中的清茶歎了一口氣,隨即從衣包裡拿出一包銀錢拋給那小倌,這才從他手中取過心心念念的消息。
凡間栗城的洛都府上,尋了千年之人,換了一副模樣和姓名,此刻被靈氣畫在書卷之上,靈氣波動之餘,畫麵女子莞爾一笑,眉眼間和深藏在心中的那人竟相似七八分。
“洛繁星。”楊戩輕輕念著畫中女子的姓名,眸子盯著那熟悉的眉眼處不曾移開。
洛繁星是地主家的獨女,自小被寵愛成長,性子卻並不驕縱,反而知書達理,周身氣質柔和聘婷秀雅,隻是身子骨自出生以來便極差,還伴隨著嚴重的心疾。
“多謝。”楊戩起身做握拳狀表示謝過,不等那尖嘴猴腮的小倌反應過來便拿著那一冊畫卷信息去了凡間栗城的洛都府附近。
凡間此刻不過秋意正濃,楊戩將自己的汽船停在一處隱秘角落,漸步走入那栗城繁華人世處,遠眺尋找心中那人。
栗城很是繁盛,是你曾居住的葫蘆山下所不能比擬的,經曆這些年月的更代換替,大戰已過,凡間似乎都是這般繁華。
楊戩常來人間的集市上晃蕩,為尋得賞銀犯,討得一份生計,也為來尋你,此次下凡也算自在,隻是還著那身素白長衫不好好係上環扣,額間戴著你送的那隻藍色抹額,就這樣隨意的步入這繁雜錯亂的集市。
“小姐,您的酸梅乾包好了。”鬨市前方是一家擺滿各色果乾的果子鋪,楊戩在人群中站定了腳,遠遠看著果子鋪前婉風流轉的少女愣了神。
那僅僅露出的側邊眉眼是如此的熟悉,少女眼波流轉,像極了從前的你。
“多謝先生。”少女很是客氣,見誰都喚一聲先生,討得眾人憐愛一片,隻是在楊戩遲遲站在她身後未動時,那少女將手中的酸梅乾遞到身旁侍女手上,似有心靈感應一般,意識到了那背後突兀的眼神,於是好奇的回頭看去。
楊戩看入了神,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被少女忽然的轉身看了個正著,於是街上原本就高挑的楊戩更加惹眼的處在人尋高處,明明眉心劍目明眸皓齒少年一位,此刻卻露出被抓包的難堪之色。
少女看著楊戩無措的彆開眼,也許楊戩自己也覺得自己遲鈍的舉動可信度太低,於是一時僵在原處動彈不得,少女眨眨眼,還是沒忍住,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
楊戩最後失魂落魄的逃走了。
他未想過自己見到那少女時會這樣狼狽,麵上難掩紅暈,就這樣失魂落魄的逃跑了,簡直丟人至極,他也不想,隻是自己時隔千年再次見到那思念不止千萬遍的麵容,抑製不住心中的波動,似有一隻哮天鑽入胸腔亂竄,久久不得停歇片刻。
“舅舅,真的是她嗎?”沉香走在身側,幽幽開口,楊戩沒料到他會對自己的事情上心,先是一怔,又回過頭來搗鼓手中的天地萬物乾坤。
“明日我再去趟栗城。”楊戩沒直接回應沉香的問題,隻落下這樣一個決定,站起身來往自己房裡走去。
沉香見慣了舅舅一聊到舅媽就這樣遮掩的模樣,不再多問,也起身走進了船艙內部。
隔日楊戩換下了穿了許久的白衫款式,難得一見的換了一身儒色長衫,找梅山老康老姚細細看了半晌才放心下了栗城。
秋意漸涼,楊戩未添外衣,也不覺多冷,隻尋了一處能看得清來往行人的二樓酒樓,坐著等人經過。
栗城種滿梧桐,此刻也稱得滿城金紅,楊戩就這樣等了三日,終於在來往的行人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許是上次買來的酸梅乾不夠吃,今日又來補貨,那少女換下了一身白長紗,此刻一身紅裙活力滿身的站在那果子鋪前又討了二兩果乾。
楊戩喝了一杯清茶,手中茶杯無茶水可再喝,於是暫時彆開眼來添得半盞熱茶,隻是再一抬眼間,那少女的身影又不見了蹤影,楊戩後悔自己偏要此時添茶,皺眉歎的長氣,這才又離了酒樓,準備明日再來。
晚上還要去做些新活討生計,不然那一船的人都要嚷嚷了,沉香倒是爭氣,偶爾還能幫他賺的幾塊銀兩,也給他多留了些時日來栗城觀察尋人。
就這樣又等了三日,陸陸續續見了這少女幾次,卻始終不再上前,酒樓的夥計倒是先察覺了楊戩這位奇怪的客人,每每到此處,也不點酒,隻點一壺清茶喝個半日,還占著店內視野最好對位置,老板實在看不下去。
楊戩再次來這店內,被熟悉的夥計甩了臉色,他自然知道自己來了多日不曾大肆消費惹得老板不高興,於是為了長久之策,接過店夥計手中對菜單點了些名字取的天花亂墜的菜品,又坐上酒樓二樓熟悉的位置不再言語。
午時一刻,少女果然出現,楊戩淡淡喝了一口杯中的清酒,細細品了一陣,又放下不再動作,少女這次似乎另有所圖,抬頭往酒樓這邊望了一圈,這才隨著身側的侍女一齊搖步跨進了楊戩所在的酒樓。
楊戩不知她為何這日突然來了酒樓,匆匆在杯中添得半盞清酒,拿起放在唇邊裝作品酒的模樣,眼神卻悄悄觀察著一樓與二樓的樓梯處,片刻,那少女果然踏著小步走上了樓。
少女裝作沒看到他,先是自顧自的點了菜與侍女坐在離楊戩不甚遠的旁側,楊戩拿了筷子裝作吃飯,心中盤算著到底怎樣離開才算正常,旁側的少女傾身同侍女說了什麼,那侍女點點頭,起身暫時離開了。
不出片刻,少女起身,隨著楊戩沉重不堪的心跳聲,走到了楊戩的麵前坐下了。
楊戩吃驚的放了筷子沒動,那少女原本神色嚴肅,此刻見楊戩這般反應,於是換做莞爾一笑。
二:
“公子為何總是跟著我?”
少女的聲音明媚,半點沒有怪罪的意思,楊戩看著眼前似熟悉又陌生的少女,恢複了從前端正清冷的神色,不忍欺騙她,於是實話實說。
“隻是覺得姑娘像在下找尋的一位故人,多有冒犯。”楊戩習慣性的抱拳拘禮,少女點點頭,靈氣十足的繼續搭話。
“沒事,你大膽來同我說話便是,我不會拒絕的。”少女語速飛快,毫不在意楊戩從前的冒犯,像是找到了有趣的事,半分不舍得放過。
楊戩記得拿來的畫冊信息當中,說過麵前這少女身子骨從小嬌弱,又是家中的獨女,想來是被當作金孔雀般小心非常的照料著,自是算不上太自由,如今他的出現也算樂趣一個。
“在下木二,見過姑娘。”楊戩於是自報姓名,想著先用凡人的身份與她相處,便用了木二的名號。
“小女洛繁星,天上繁星的那個繁星,府邸就在這最繁盛的街道儘頭,公子若有空閒,可來府上尋我。”樓下的侍女已拿著包好的果乾跨進了酒樓,洛繁星匆匆說完,最後留下一笑,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乖乖等侍女上樓。
繁星,這名字實在有趣,與他心裡要找尋的那人倒是相襯。
果真是被保護的小心,隻是這保護同樣保護了她那天真爛漫的心性,倒是難的,楊戩回頭報以一笑,看著那侍女上樓來,這才收住笑意,轉頭看向了自己桌上的小菜,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這樣竟也算認識了,楊戩沒想到,這次竟是她先來尋的他搭話,哮天也知道主人最近心情頗好,楊戩陪她玩了好一陣。
老康老姚以為楊戩尋到了月亮,不曾阻攔,隻合夥賺了些銀兩放他去找洛繁星。
洛繁星自與木二相識之後便常來酒樓,每次引開了侍女才於木二一處聊些日常,木二自稱是遊蕩四方的小商人,這次來這栗城做些小生意,正好遇到了像極故人的洛繁星。
洛繁星不曾追究木二所說的真假屬實,隻覺得相遇也是緣分,麵前的木二和從小被圈養在府中的自己不同,木二曆經的地方繁多,見過的天下美景也是數不勝數,她也總愛聽木二多講些自己不曾見過的人與事。
幾來幾往,兩人倒是成了好友,木二總謙謙君子模樣,相處起來也格外自在,倒不像是會常出入酒樓的人,木二自始至終對洛繁星都是極好的,不逾矩,眉眼總是帶著柔和的笑意,洛繁星撐著下巴細聽麵前木二講述她不曾去過的那座葫蘆山下的故事,一時思緒飄搖,眼神卻盯著麵前明眸皓齒的郎君入了神。
酒樓自是好光景,此時秋意已濃,滿街的梧桐不斷隨風飄散金紅片片,秋風拂過街道人間,又隨著繁鬨的凡塵堪堪掃過抬頭細語的木二。
木二還帶著笑意訴說著從前葫蘆山下的見聞,卻不想被那婉轉繞過的秋風拂過了額間的碎發幾簇,片刻風過萬巷,木二碎發飄搖一陣,神色卻還是那樣帶著柔和的笑意,洛繁星愣了神,眼前郎君無意一笑,卻引起少女心間波動幾分。
這郎君笑意竟似神明。
路繁星亂了心神,意識到自己荒唐的想法,這才慌張眨眼間,企圖將自己的心亂掩飾,卻輕易被對麵的木二看穿。
她今年二八,也到了待嫁之年,阿爹從不許她與外人多加來往,如今眼前的木二相貌堂堂,舉止又這般文雅守禮,這樣好的郎君常在身側相處,任誰不會心動?洛繁星也不例外。
“洛姑娘可是有話要說?”洛繁星慌忙撞上那雙淺褐金瞳,那眼裡是一片璀璨的乾淨,她頓時無措,好容易才尋到話題也不再思考直接說出口來。
“木二郎可否給我講講您要尋的那位故人?”話出洛繁星便後悔了,木二從前也隻是對她淺淺提及,每每提到,連神色都暗淡不少,她也總是避開著這事,怕觸動了木二的舊傷。
“好。”木二抿了一口茶,幽幽放下茶杯這才開口。
“那故人在下很重要的人,從前她為我而陷入生死困局,討得一線生機,隻是從此在下便找不到她的蹤跡了。”木二娓娓道來,一字一句認真的話語中寫滿了苦澀。
“那你找了她多久了?”洛繁星自然知道這樣的苦澀,皺緊眉頭探身問道。
“一千。。。”木二沒說完,似乎被茶嗆了片刻,掩著唇咳了兩聲才繼續說。
“一千日有餘。”何止一千日,木二垂下眸子,尋找的日子他沒仔細算過,隻是朝朝代代,到了如今,也有千年。
洛繁星也緊皺著眉頭,心中是對木二這經曆的不甘與無能為力。
“木二郎莫灰心,一定會找到的。”木二抬起眼來,麵前看著柔弱的少女眼波流轉,滿目堅定的神色,於是也笑了起來。
“嗯,會找到的。”木二放柔了聲音,看向洛繁星的神色卻複雜了許多。
麵前的少女越發讓他判斷不了真假,原本相似七分的麵貌卻又有著不同的習慣與愛好,時時在他即將失望時又總會做出從前月亮曾說過的話語,隻是周身沒有半點他投她入凡間前送去的那份神力,他也不知是否是等了太久,被這人間的歲月磨的消散殆儘了。
這些都是他所不知的,他想再多待一些時日,他心中還留有一絲僥幸,洛繁星,也許就是月亮,隻是經曆不同,如此性子也就變了。
三:
木二不再同洛繁星約在酒樓見麵,而是換做了附近香火旺盛的寺廟周圍。
洛繁星這個年紀的女子不宜同他這個郎君長久廝混於魚龍混雜的酒樓裡,對她的名聲實在不好,這寺廟還能當作拜會祈福,旁人看見也隻道是信奉虔誠的信徒的洛家小姐,木二也自己定了相見的時間,再久也不超過一個時辰,免得又被閒人看了去。
洛繁星其實常年居於府內,沒有長久的朋友,所以對於木二這個自己主動認識的朋友甚是珍惜,自己也常常主動找他。
“今日想聽什麼?”木二倚在廟堂後門做抱胸狀,洛繁星敬了香,才從後門出來赴約,看見木二果然在此地等候於是歡喜跑上前去。
“木二郎同我講講自己吧。”少女笑眼彎彎,探頭去看倚在門前木二的神色,木二隻微微抬眼,懶懶打了個哈欠才慢悠悠應下來。
“我的故事可落寞的很,洛姑娘確定要聽?”木二挑眉,沒想到她忽然對自己的故事感興趣。
“我想知道,木二郎便同我說說看吧。”洛繁星於是蹙眉懇求,這才惹得同行的木二揚唇一笑,開口如從前那般講起故事來,隻是語氣隨意,倒像是在講旁人的故事,自己毫不在意。
“從前當過將軍,隻是後來落魄,便走遍天下逍遙,當過賞銀捕快,平常靠幫官府抓罪人賺些銀兩過活。”木二說的極簡,洛繁星跟上木二下山的腳步,又忍不住問。
“那你頭上的傷是當將軍傷到的,還是抓罪人時傷到的啊?”木二頓了頓身形,又不動聲色的掩飾自己片刻猶豫的神色。
“當將軍的時候,受的戰傷。”洛繁星其實不曾看過木二額間的傷痕,隻是自第一眼便見他帶著一塊藍色抹額,無論如何也不曾取下過,想來也是受了可怖的傷,怕嚇到旁人於是遮住了。
“後來呢?”洛繁星踩上山路一側的石頭,看著故意放慢步伐等她跟上的木二又露出笑顏。
“後來便像現在這般遊走四方,與兄弟們做些小生意罷了。”身側大風拍過,吹得落葉簌簌而下,洛繁星正站在一顆山間老梧桐下,枯葉眼看就要落到頭上,木二反應極快的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輕易將人帶到了空地上。
“多謝木二郎!”少女先是一驚,隨後便笑了起來,也學著木二的模樣做握拳抱在胸前行了一個禮。
木二遲遲才應了一聲,隻是本緊握在路繁星手腕的那隻手快速離開了。
秋意漸涼,洛繁星抬起頭看木二背過身走了,於是匆匆上前小跑幾步跟上了木二,卻剛要再開口說些什麼,便被涼風吹得打了一個頗為響亮的噴嚏。
果然身子骨極弱,洛繁星可憐兮兮的吸了吸鼻子,抬頭時木二以將自己的身著的外袍扯下蓋在了洛繁星過分單薄的身子上。
“先送你回府。”木二不再囉嗦,洛繁星還未反應過來,木二便上前了幾步。
“冒犯了。”洛繁星抬頭對上木二那雙好看的眼睛,下一刻便被抱了起來,木二比她高上太多,原本木二身上合適的外袍穿在洛繁星的身上長的拖地,隻是現在被他輕鬆抱起,還是留了一節在空中隨著走動飄搖著。
洛繁星驚的說不出話,被木二抱著走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臉紅至極。
木二走的速度可比等著洛繁星一齊走要快上太多,隻是手上的重量實在太輕,不禁心疼片刻,這樣柔弱的身子,究竟是為何,木二不得而知,他隻想快些將洛繁星送回府,好好休息,免得再病了。
“木二郎。”懷中洛繁星小心開口,木二低頭看她,卻見她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脖頸處都毛絨圍脖裡,看不出神色,聲音還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