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木二於是應了一聲繼續看向前方。
“木二郎可曾想過娶妻之後再去尋那人。”洛繁星猶豫著開口,心中卻是對木二心中那人的猜測,她不曾知道那人究竟與木二是何關係,心下早有猜測,卻始終未曾問出來。
“娶妻不是為了尋人。”木二落下這樣一句話,路繁星沒明白,盯著木二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隻是與那人有個約定,是一定要守約的。”洛繁星自然不好再問,隻是剛才的問題是試探,如此便知道了木二的心意,他還是這樣堅定的,拒絕了她。
“其實當一片雪花挺好的。”洛繁星沒來頭的冒出一句,楊戩轉頭看她,她便笑了起來。
“我死之後,一定會變成雪花的。”她笑的燦爛,眼角卻止不住的溢出淚來,楊戩隻看著她不再言語。
四:
洛繁星還是染上了風寒,小病了半月有餘。
天氣逐漸冷了下來,倒是下了幾場雨,天地間越發蒼涼了起來,洛繁星一人坐在園中書寫著文字,一字一詞都是消耗時光的墨跡,終於在洛繁星回府的第十六日,木二上門拜訪了。
不知他使了什麼招數進了府內,洛繁星看到他倒是歡喜極了,木二自知是那日帶她拜廟祈福受了涼,這才得了風寒,心下有愧疚,洛繁星倒是不甚在意,拉著他去自己院子的前廳坐。
不多時,兩人便又像從前那般聊到了一起,洛繁星喝了一口熱茶,身子暖和了不少,眼前的木二總是身著藍羅袍,不然便是一身素白長衫,實在清冷的緊,不覺聊到以後。
“我想在今後的日子,嫁與那自由少年遊走四方。”想到未來與心愛之人遊走四方的模樣,洛繁星霎是羨慕,她自小被關著,身為獨女,身子骨又這般弱,阿爹生怕意外,於是不曾帶她去過栗城之外的任何地方。
“甚好。想好去什麼地方了嗎?”木二點點頭十分讚同,他便是遊曆四方,看過這世間千萬年的好風光,自然也是想讓她有機會也去看上一看。
“就去你最常說的葫蘆山下的杳杳鎮看看。”木二說的好景地方太多,她卻唯獨心念著常說的那個葫蘆山,木二估計自己也沒意識到,從前同她講起這世間的好風光時,常常提及葫蘆山,洛繁星於是想去親自看看他也心念的地方,聽說那山上還有一片四季不敗的梅花林,她也想去看看。
“這天下自在少年不在少數,繁星姑娘定能尋到相伴四方。”
繁星側過臉看了看身側的楊戩,卻見他帶著笑意,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隻是木二不知,她口中所說的那自在少年,便是他。
洛繁星的風寒不多時便好了完全,隻是阿父還擔心她的身子,還是不肯放她出去,洛繁星便想了個招,在入夜時自己偷偷在後院搭了梯子,帶著隨身的小侍女跑出了洛都府。
這次她主動去找木二,她知道在酒樓裡,一定能找到他。
夜裡的栗城繁華不減白日,格外是酒樓,人聲鼎沸,洛繁星戴了麵紗,與侍女尋到了酒樓的二樓處,果然看到了木二,隻是此刻,原本眉眼清冷的郎君此刻醉意十足的倒在桌前,還不忘往自己喝儘的酒杯裡添酒。
“阿芝,你先在酒樓外麵等我,我一會兒便下來。”侍女本不願離開,奈何洛繁星固執要她先走,阿芝這才猶豫著離開了。
此時桌前隻剩木二與洛繁星二人,桌上的酒壺足足有三壇,她不知木二酒量這般好,還是將自己灌醉,隻是皺眉上前扶起倚在桌前的木二。
“為何你總愛在這酒樓?”繁星不曾見過喝的這樣醉的木二,從前來都是旁人醉酒,唯他獨醒,如今他也學這旁人,醉的迷茫。
“她從前最愛喝酒。”木二沒睜眼,嘴上說的很慢,一字一句,落在洛繁星的耳朵裡卻格外清晰。
“她還曾說過教我吹新的曲子,隻是如今還未兌現承諾。”木二拿出一隻帶在身側的方形口琴,擺弄片刻。
口琴在手中轉了半圈也無甚意思,於是木二抬眼看向了洛繁星。
洛繁星不語,隻是聽他說起一直找尋不到的那人心中泛起一陣苦澀。
木二這時帶著醉意靠近了洛繁星,明明醉的模糊的眼睛卻在此刻閃出半分晶瑩,那複雜的神色裡藏匿著太多言語不清的情緒,隻是望向她時,原本落寞滄桑的神色儘數化作了失而複得的欣喜。
木二開口,可她分明聽見他嘴裡念著的是彆人的名字。
“月亮。”木二笑著,眼裡晶瑩更盛。
“我找到你了。”他說這話時聲音不可控製的顫抖了起來,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終於在此刻瓦解了偽裝的堅強。
洛繁星鬼使神差的應了一聲,看著眼前歡喜的木二還是強撐著笑了起來,卻沒能止住自己簌簌落下淚來。
木二伸手抱住了她,擁抱的很緊,生怕她要再次推開他一樣,洛繁星忍住了抽泣,卻私心沒將他推開。
這一刻,她想當一次他的月亮。
隻是心中奇痛無比,她便忍著心疾的劇痛,安靜拍著懷中因激動而微微抽泣的木二,直到他安靜的睡過去,才小心將他安置在酒樓的床榻之上,自己捂著心口步履蹣跚的離開了酒樓。
這堪堪幾步,她卻走了很久很久,額間的汗不知是累的還是疼出來的,隻是走到門口用最後的力氣招呼了一直等待的侍女阿芝,這才終於力儘倒下,意識昏厥。
阿父生氣極了,氣她私自離府,又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倒在街道上,晚上半分都是危險至極的,洛繁星乖巧的躺在床上聽著阿父生氣又心疼的一段數落,也不曾反抗半句,麻木的倒像隻精心雕琢的瓷娃娃。
她自己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其實她能感覺到近年來自己的心疾越發嚴重了,隻要自己心緒一不安,都有犯病的可能,阿父請來的醫師都曾預測說她活不過十七,她已經這樣擔驚受怕的在這活了整整十六年,她不想在這被關了十六年的院子裡活過剩下的日子,她本想再試一試的,試一試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感情,隻是昨夜,木二親自將她的機會打破了。
洛繁星自己也明白,他木二找的人一定是他的心上人,但就是忍不住想在沾染一些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那份暖意,她貪戀著這樣溫柔小心的木二,同樣羨慕著那不曾見過的,木二真正尋找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是沾她的光,但她依舊在那光下遲遲不肯離開,是她自願墜入的,她從不怪木二。
這些溫暖與愛意,終究都是她從彆人那裡偷來的。
他從未在這段關係裡逾矩,隻是她洛繁星太貪念這一份帶著無限自由的溫暖了。
繁星不是沒有試過替換木二心中的那人,卻每次都被木二溫柔而堅定的拒絕了,她逐漸明白那人在楊戩心中到底是何地位,到底是多麼重要,於是最後的願望是能多陪伴楊戩一些時日。
以朋友的身份。
五:
木二從來沒真正愛上過洛繁星,他知道洛繁星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但她實在太像月亮了,自己心裡也有一絲失望,在尋找這麼多年一點點蔓延開來,他隻是流連於洛繁星那相似的容貌,想再多看一眼,心中僥幸還在,心下沒底,他找了月亮太多年,他不知自己是否早就錯過了在凡間重生的月亮,也許洛繁星真的是月亮,他看不清了,他怪在自己那再也睜不開的天眼為何不能好好幫自己辨認一次。
從事至終他都未曾做出過什麼逾矩的舉動,最為接近的一次隻有醉酒無意識的靠近擁抱,此後再無其他。木二不是沒有想過接受繁星,隻是思緒隻有這一瞬便放棄了,他想即使麵前的洛繁星是月亮轉世,也再也不是從前接下他婚約的那個月亮了,洛繁星就是洛繁星,也許她是月亮,卻不再是他的月亮了。
在他的心中,那高懸在空中的月亮,從未被繁星的燦爛所遮掩半分光芒。
秋過冬來,轉眼立冬又要冬至,栗城終於下了一場大雪,洛繁星倚在窗前看著屋外的茫茫大雪,想到了那習慣一身白衫的木二。
今日天氣愈發冷了,屋內燒起一盆火炭,洛繁星結果阿芝遞上來的那杯燒熱的藥,捂在手中卻遲遲未曾喝下。
“小姐,藥再不喝就要涼了。”阿芝前來勸慰,看著這樣失魂落魄的洛繁星也甚是心疼。
洛繁星回過神來,看著碗裡自己的倒影,才遲遲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神。
冬至的前幾日,洛繁星竟能下床走動了,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像極了大病初愈的模樣,阿父也覺得欣喜,找了醫師來看,也隻是說藥繼續調養,之後便到了旁處,隨阿父講述其他事宜。
今日倒是個難的對豔陽天,陽光久違從烏雲露出一角,洛繁星未披絨衣走在那後院中來回踱步。
冬日萬物凋零,原本繁盛的花園此刻卻沒存下半分生意,走在這後院中也無甚波動,原本冬日寂寥,最是寂寞時,院中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洛姑娘,請恕在下未曾看望。”木二不知何時站在院門前,麵帶著那一貫的笑意。
“木二郎!”洛繁星回過頭來,終於笑了起來,思念許久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兩人卻相望不語,隻等木二前來坐於桌前。
她不想再想往常那般小心翼翼了,眼前的木二不知何時才要再來看她一次,也許大病一場,自己也想通了許多,於是她也不再著如何管完磨腳,而是直接將心中一直的疑惑說出。
“我心悅木二郎,但我知道木二郎心裡已有忘不掉的人,我卻還是想問問。”
洛繁星沒了從前的靈氣,病弱使她聲音微弱了許多。
“木二郎可有真正愛上過我一瞬?”這是洛繁星對自己的一次賭博,她知道木二心中的月亮對於他是何等重要,但帶著劇痛的固執,她還是想知道答案,洛繁星想,隻要一瞬也好,她至少,也贏了月亮一瞬。
但眼前的木二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繁星,神色抱歉的低下頭。
“洛姑娘會有更好的良配,是在下高攀了。”繁星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說些什麼了,隻是神色還是不免落寞幾分。
“我是繁星,終究不是你的月亮。”她落下這樣一句不明不白的話,木二一頓,手中的杯盞被捏緊片刻。
“那洛姑娘,在下冬至再來拜會,先行離開了。”木二匆匆丟下約定,幾乎是帶著無措和慌張離開的。
園中隻留洛繁星一人獨坐,不過三日便是冬至,如今寒風這樣瑟瑟,她身上未披絨衣,此刻也不覺得寒冷刺骨,隻神色呆楞的盯著木二喝過的那隻茶盞。
不過自嘲似的低頭莞爾一笑,任寒風帶起她的長發飄搖,本就單薄的身子也隨著寒風左右,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徹底吹散,隻是片刻美人垂眸,算不上明豔的嫣然笑意下滴落鮫珠片片。
冬日的前一日,繁星心疾忽然嚴重起來,直到了重病在床,虛弱的連流食也難以入口的程度,這時的繁星才後知後覺的明白起來前幾日自己無端病情轉好,前來問診的醫師卻將父親拉到角落偷偷搖頭的緣故,自己竟是惹得上天憐慈,求的幾日回光返照。
意識模糊前,繁星卻倔著性子不肯閉眼,隻癡癡望著房門口不願移開,她清楚的記得自己還有一個約要赴,她答應了那個人,等到冬至當日,要再見一麵的,她知道那人心中要尋的女子從前未曾與他赴約,如今她也不想失信讓那人再次失望。
隻是眼前的霜霧越發重了起來,視線周圍多了許多看不清楚的黑色斑紋。
“阿爹。”她哽咽著交出最後一句,手實在沒力氣抬起去抓坐在眼前阿爹的手。
“我怕。”她的聲音模糊極了,細聽也不太清楚,阿父悲痛的倚在床前緊緊握住了彌留之際女兒的手。
“阿父在,我們阿星不怕。”時辰入了夜,這夜是繁星璀璨,月色暗淡,像知道洛繁星即將離世,前來接會,洛繁星看不清眼前的光景了,屋內點燃的火燭也失去了光彩。
洛繁星死在了冬至初到的第一個時辰。
她不知木二是神明,至死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木二對她的與眾不同,是沾染了他對另一個人的愛意,她想,若木二心中一隻尋找的那人還在,她定會輸的很慘,甚至連遇見木二都是奢望。
她還是沒等到木二與自己最後的赴約,是她失信了,隻是冬日雖難熬,過後便是複蘇的春分,那人還會繼續找尋自己心中盛滿愛意的女子,她羨慕過,此刻也釋然了,不過人生爾爾,千裡江川竟似歲月神話,她偷偷藏匿在心中的木二郎,也該離開了。
隻是不知這日前來尋她赴約的木二郎,在得知她已心疾病逝後,是否會為她皺緊片刻眉頭,心裡是否會痛上片刻,這些她都不得而知,但她也隨遇而安,在天間化作片片銀絲雨珠,降落凡間,惹得眾生潤顏鮮亮。
想來也許還能兜轉幾回,迎著春風回到栗城,最後落在那人溫柔的眉眼鼻尖。
就當作她流連人間的離彆之吻。
六:
冬至降臨,木二赴約來了洛都府,隻是今日冬風寒氣森森,再也沒了平常的來往人氣。
洛都府的棺槨被人抬了出來,木二站在府門前,分明看見那棺槨上刻著洛繁星的名字。
木二又變回了楊戩,這次身邊沒了笑眼彎彎的洛繁星,連帶著楊戩心裡僅存的一絲僥幸一起,被丟到了那萬丈冰淵裡,從此萬千思緒歸於沉寂。
他還是錯過了嗎?帶著前幾日許下的小小約定,再也不複存在。
冬至不會等人,寒澀下的萬物最終會被春意喚醒,楊戩趁旁人不察,走到那一方棺槨前落下一束梅花。
此刻天間突然落下雪來,一片片被風搖曳著落下,楊戩伸出手,正好一片落在掌心,他知道,這一定是洛繁星,她來赴約了。
滿街梧桐隻剩粗枝,飄蕩欲墜的幾片枯葉搖曳著不曾真的落下。
楊戩走到初見的那條長街之上,此時寒意太盛,滿街寂寥不留行人一二,他重新坐上自己的汽船,放上天地萬物乾坤。
此時眼裡飄渺無甚歸處,隻匆忙推上開關,朝著萬裡小雪紛紛的闊意天境駛去。
萬物凋零不見天日,他不信自己真的錯過,他想,繁星點點落於夜空長明不滅,而他還要繼續找尋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