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熟悉的饑餓感叫醒,籽從吱呀作響的通鋪上小心翼翼的坐起來,邁過媽媽的腿下到地上,爸爸不在,籽晃晃腦袋想起,今天是放糧日。
狹窄昏暗的小屋裡,一家三代人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廚房空蕩蕩的什麼食物都沒有,籽從大缸裡舀出一點水喝了一大口,又小心翼翼的倒出來一些清理了一下臉順了順頭發。整理好自己籽拎起柴火堆邊的斧頭出了門,坐在門邊的大石頭上等著那一刻。
頭頂巨大的穹頂在人造雲裡時隱時現,隨著一陣熟悉的遙遠轟鳴,穹頂上出現了一些分布均勻的紅點,紅點愈發明亮,最終向下射出一束束光,打在荒蕪的大地上慢慢擴散開。
奶奶說,這叫日出,看到日出應該重拾希望。
希望對籽來說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生活對她來說艱難地按部就班,今天認識的人明天可能就不在了,煤礦小鎮上除了下礦沒有其他的生計,任何形式的交易都被明令禁止,沒有貨幣,所有的生活物資都隻能在放糧日得到。
卡車駛來的噪音在清晨格外刺耳,籽收回渙散的心神,抄起門邊的斧頭向放糧廣場拔腿飛奔。
父親已經等在放糧圍欄門口,見籽遠遠的跑來,他小心翼翼的從裡衣內兜裡掏出兩張汗津津的票券遞給門旁站的看守,他的臉上黑黢黢的隻漏出小片的膚色,顯然剛從礦井回來。看守接過票券,拿著一個小盒子在他手上點了兩下,父親對看守哈了下腰,拽著籽退到一個小角落,攤開黑黢黢的手,手心躺著兩個雪白的小藥丸。
“快吃,你王叔被壓下麵了,一會怎麼著都得搶袋米。他媳婦沒有奶,再沒點米湯小娃娃就要餓死了。”
籽接過含到嘴裡,隨著口水的浸潤令人上癮的甜在口腔裡擴散開。這是今年的最後一點甜了,籽不舍得直接吞下去,她對著父親做出吞咽的假動作,舌頭卻在慢慢地卷動剩下的藥。
籽爸顛顛手裡的軍工鏟,觀察著周圍的人和環境,秋意漸涼,家家戶戶都想多弄點物資過冬,煤礦小鎮上幾乎所有人都聚在了這小小的圍欄邊,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可以勉強稱為武器的工具。可能因為上次發放物資時有一家人試圖從圍欄外爬進來,圍欄加高了一倍,還攔了一圈高高的電網。
一聲哨響,人們紛紛亂亂的在圍欄門前排起了隊,籽被籽爸拽著也站進了隊伍裡,回味著嘴裡剩下的一絲絲甜味。突然她注意到隊伍前麵一個穿著寬大礦工服,用黑色綁帶把袖口和褲腿緊緊紮起的高挑身影。
怎麼有點眼熟。
籽一邊懵懵的想這人是誰來著,一邊隨著隊伍走進了門卡,頓時警笛大噪,黑洞洞的槍口一左一右地抵在籽的腦袋上。
“長官,長官,娃娃吃標記片了,一定是吃的太晚了,對不住長官實在對不住我們這就去隊尾。”
籽被爸爸拎著後脖領拎出了隊伍往後走去,前方的人聽到騷動聲紛紛回頭,黑綁帶也轉過頭來,布滿汙漬的安全帽下麵卻是一張白皙英氣的臉。
竟然是她!
從隊尾重新排到門卡,籽吃下的標記片終於開始起效了。圍欄裡被一束致命的激光一分為二,一半是躁動不安的人群,另一半的空地上停著幾輛大卡車,分彆裝著食物,紡織品,藥品,工具。籽和父親對視一眼,各自緊了緊手中握的斧頭和兵工鏟,站到了食物卡車和藥品卡車附近。
又是一聲哨響,人群像在平靜的水中投入了燒紅的鐵一般炸開了,籽定下心神,掄著斧頭隨人群衝向食物卡車,卡車上站著的看守一臉扭曲的興奮把食物向卡車四周扔去,籽看準兩袋被扔下的米幾乎在米落地的同時整個人撲了上去,旋即轉過身靠在上麵向周圍伸來的手無差彆的揮舞著斧頭,有的手及時收回,有的則被斧頭磨的鋒利的刃生生削去了一塊肉,一時間籽的臉上身上都濺上了大大小小的血點,她一邊揮舞斧頭一邊用背抵著兩小袋米退向車邊。終於,她把兩袋米推到了車下,籽一轉身利用自己瘦小的身形也鑽到了車下。無數雙手緊隨而來試圖把她拽出,籽一邊拚命蹬著拽她的手一邊解下腰間係的尼龍袋想把兩袋米紮起來背到背上。
突然,卡車輪子側麵的陰影裡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纖長的手,一把抓住了兩袋米就要拽走,籽下意識拽住了另一邊,和對方拉扯起來,力氣上卻不是對方的對手,慢慢敗下陣來。於是她鬆開一隻手摸起了旁邊的斧頭,同一時間對方沒了阻礙連人帶米把籽扯到了麵前。
看清對方的臉籽一愣,斧頭也沒揮出去,抓著米袋子的手倒是一點沒放鬆。對方看到她臉上綻開一個笑,對著斧子也不躲,長頸一探,籽就徹底愣住了。
咋回事嘴上好像被親了一下。
沒來得及細想,手上一鬆,黑綁帶抓著兩袋米退出了車底,籽回過神來追出去的時候這人已經不見了,籽咬咬牙,又回到食物的爭奪中。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聲尖銳的哨響,人群驟然平息下來,兩個還在爭搶一盒阿斯匹林的男人在兩聲槍響後永遠地倒下了,籽癱坐在地上懷抱著兩大袋玉米和一袋鹽,屁股底下還坐著一麻袋豆子,衣服上全是深深淺淺的血跡,鞋子上還濺了一些黃黃白白的液體。在她旁邊一個男孩子跪在地上失神,豆大的眼淚從僵硬的臉上砸下來,他剛剛為了一塊肉失手殺了一個孕婦。
短暫的死寂過後,人們互相攙扶著走出了這個煉獄。
籽跟父親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他們都有些脫力,爸爸搶到了兩盒消炎藥和一些維生素,眼睛下麵三指寬的口子殷殷地往外滲著血。“沒事,回去讓你媽把玉米磨成細細的糊糊,娃娃吃著香得嘞。”。
籽心中更多的是無力感,她找了塊相對乾淨的袖口,擦了擦父親臉上傷口旁邊的煤灰,扯出一個笑,沒說話。
再拐一個彎就到家了,籽低著頭數磚,沒注意拐角後一個人迎了上來,就這樣直直撞進一個充滿泥土味的懷裡。
籽還沒來得及抬頭,高她一頭的人迅速彎下腰,短短的發梢蹭的籽臉頰癢癢的。她在籽耳邊低聲迅速地說了一句“淩晨一點,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