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你們父女倆,就想起了我父親和他身邊的那群女人。”她說,“你知道那種失去信仰的感覺嗎?我母親和那兩個女人就是這樣,所以她們最後瘋了,而且還瘋得那麼徹底。”女人的眸子開始黯淡,像兩片灰色的廢墟塌在眼底。聞吟抿著嘴唇,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似乎這樣就能看清她的所有想法。良久,聞吟才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你隻是,太想他們了。”
“不,不。”女人的情緒突然有些失控,她雙眼通紅,像夜晚潛行的蝙蝠,“怎麼會呢?我怎麼會想他們呢?笑話!天大的笑話!我要擺脫他們還來不及,我……”
女人突然不說話了,她突然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頭蹲在了地上,然後隱隱約約地,有抽泣的聲音悶悶地傳出。聞吟還是站在原地,但全身都放鬆了不少,她籲出一口氣,卻在那低低的哭聲中辨出了一個輕微但又虛弱的聲音。
“小吟啊。”是父親。聞吟朝床上看去,但視線一觸及老人那和藹溫柔卻又虛弱無力的臉頰後,淚水就止不住往下掉,她用手背抹去眼淚,然後緊緊地抓住父親的手說:“是我,我在……我在……”父親的手像乾皺的樹皮,枯黃粗糙卻遒健無比,聞吟的手被父親的手骨硌得發疼,但她不作聲,隻是俯下頭去輕吻了父親的手,就像是親吻一位愛人那樣自然。
“小吟……”父親又喚了一聲,聞吟抬起頭,剛要答應,卻發覺父親手上的力道又多了幾分。她望向父親的臉龐,兩輪深陷的棕黃色眼眶裡流出了兩條濁淚,像兩條在溝壑中不斷穿行的小溪,最後在潔白的枕頭上濡成了一灘灰色。父親的嘴唇在哆嗦,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聞吟看著他十分吃力地抬起手,手指的方向正對著自己的身後。她皺了皺眉,默不作聲地循著那個方向看去——背後,女人手中一柄鋥亮的水果刀閃著恐怖的光芒,就像此刻她眼中那把已然出鞘的刀,正隨時準備刺下。
“你……”聞吟呆了一下,剛要起身,卻沒料到那女人身姿如鬼魅般來無影去無蹤,一眨眼的功夫,雪白的被子上便多了一染觸目驚心的紅,像一朵彼岸花,悄無聲息地綻放。聞吟定在了原地,仿佛女人那把水果刀也擊穿了自己,將自己狠狠地釘在了無可藏身之處。她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在顫抖,手在顫抖,嘴在顫抖,眼瞼在顫抖……聞吟慢慢地也跟著父親顫抖,直到父親的手從空中無力地滑落,她的身子,也無力地癱軟在了地上。
女人沒有去看聞吟,她的嘴唇慘白,仿佛那點僅存的血色全部都轉移到了眼中出鞘的刀尖上。“他現在死了,”女人說,“你沒有依靠了,你該怎麼辦呢?”
她這話像是在問聞吟,也像是在問自己,但從女人的語氣而言,這句話更像一個陳述句。聞吟仰起頭去看女人,女人看見她眼底的清澈,很幽靈的清澈。
聞吟突然開口說:“他們真應該把你送到瘋人院去。”
女人瞥了一眼聞吟,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了一個弧度,像小醜麵具上的笑容:“我沒瘋,是你們都瘋了。你瞧瞧你這樣子,多狼狽,隻不過是和你沒有關係的東西而已,就這樣的失魂落魄……果然,你們都是一個樣的,都是糊塗的,隻有我一個人醒著!隻有我真正成為了自己的主人!你們這群家夥,全是為彆人存活的懦夫!懦夫!”
聞吟扶著牆沿站了起來,她看著女人噙滿血光的通紅雙眼像餓狼一樣死死地盯著她。聞吟突然就笑了,她走到床邊,從父親的身上拔出了那把匕首,然後將那柄溫熱的、腥鮮的、帶有光澤的金屬舉到了女人的麵前。此刻的她們就像是兩位公關,彼此都給對方下了一道通牒,隻是不知道最後誰才能夠讀懂對方的用意。女人自然是沒讀懂,她迷惑的目光出賣了她自己,但她還是強裝鎮定說:“你要是殺了我,就和圍著我父親的那群女人沒有區彆了。”
聞吟搖了搖頭,她的笑容似乎是凝固在了臉上,很生澀,很枯燥,她把那件罪證塞回了女人的手中,然後一步步遠離她。女人握著匕首,她沒有拒絕。
“你看見鮮血了吧,那是我父親,我父親的一部分,”聞吟的聲音有些沙啞,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部手機,“難道你就沒想過,你害死的不止一個人嗎?”
女人沒有回答她,有未凝的血兀自流下在她虎口處,她不住地搖頭,看上去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聞吟看著女人的雙眼混沌,那把利刃的刀尖已然鈍化,她咬了咬牙繼續道:“你以為你很偉大嗎?你以為這種盲目的附庸是一種優越感嗎?你隻是看不到那些生命罷了,就像你從來沒見過宇宙一樣,所以你現在殺死的不止是我的父親,還有那些無辜的小生命。”
女人手中的刀一下子落地,清脆的金屬聲發出冰涼的溫度,散去了病房內的灼熱的空氣。聞吟早就伺機而動,此時便一個箭步衝出了這令人難受的“冰火兩重天”之境,那枚手機,已經被她攥得發燙。她邊跑邊摁下了“110”,卻在即將按下那個綠色的通話按鈕時頓住了。聞吟沒由來地覺得一股窒息的感覺蔓延到了全身,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扼住了她的喉嚨,她無力地張了張嘴,身子一軟,昏倒在了地上。
聞吟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家中柔軟的床上。聞吟起身時覺得大腦一陣暈眩,以至於她一回想起病房裡觸目驚心的紅色和那些尖銳的刀尖就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但是父親的確是死了,聞吟這麼想,但其實對於父親的死,她並不太過悲傷,隻是暗暗覺得有些遺憾和痛心——原本父親是可以安然離世的,但現在卻含冤離去。
聞吟低低地歎了口氣,準備下床的時候,目光卻被床頭櫃上的一份報紙吸引了。聞吟粗略地看了一遍,目光越來越凜然,她覺得有些恍然,但同時也希望這是一個奇跡,一個龐大的、宏偉的奇跡。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是從何而來,也許是那天阻止她撥出電話的新聞,也許是報紙上的內容中有兩串出奇相似的數字,但無論如何,這也許就是一個好的歸宿了吧。
聞吟將目光移開,然後將報紙放回,開始出神地盯著窗簾,突然有風吹了進來,窗簾被掀起了一個角,柔和的陽光灑了進來。聞吟微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的發呆認真而專注,以至於被風吹落在地上的報紙都沒有被她看到。報紙在明亮的陽光中舒適地躺著,首版上的兩行黑色粗體熠熠生輝——
“醫院兩起命案,本地安保急需加強”
“遙遠星體神秘爆炸,曾被檢測有未知生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