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陸氏已然下了榻,熱切道:“來,來母親這兒,叫母親好好看看你。”
魏扶抿了抿唇,終於動了,一言不發的走到了榻前。
紫沁這才鬆了口氣,合上了門,在外邊候著。
陸泠出身在川蜀之地,川蜀多美人,陸泠就是個典型。脂粉也遮不住她的病色,病色也擋不住她的姿色。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卻一絲細紋也無,望之如同剛及笄的少女一般。
陸泠的整張臉上,就是那雙眼最為出挑,又圓又大有如葡萄,雖並不靈動,但卻能把主人想表達的情緒展現的淋漓儘致;此刻那雙眼便含著淚,柔柔看著魏扶。
魏扶就在香煙嫋嫋中被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陸泠如尋常母親一般緊握住了與自己分彆多年的兒子的手,走到梳妝鏡前坐下。不過幾步路的時間,她眼角的淚已都不見了。
她唏噓著,將魏扶擁入懷中,輕聲道:“路上累著了吧?”
魏扶一雙眼倏然睜大了些許,從心底泛起來一股不適和漠然;然而他還是沒動,一動不動的任陸泠擁著。
陸泠身上很香,連屋中這麼濃的香都壓不住。魏扶不知道那香是什麼,因為這種高雅的東西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從不會出現的。
半晌,魏扶隻是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帶著一縷她看不懂的笑,道:“還好。”
陸氏慢慢鬆開了手,道:“你如今叫什麼?”
麵前的男孩隻看著她的眼睛,從容道:“魏扶。我聽小舅父說,是我被送去之前您親自給我起的。怎麼母親忘了嗎?”
陸氏輕噓一口氣,道:“怎麼會忘呢?隻是我以為他們不會用我起的名,會重新給你取一個。”
她語氣有些急促,連解釋都莫名帶上了一絲遮掩的意味。
她看到魏扶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笑意,冷冷的,隻是轉瞬即逝,於是又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她又看到魏扶慢慢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明明是溫順的姿態,她卻讀出了一絲——無所謂。
她感到自己的眼皮重重一跳。
她拍一拍長子的手,帶著一種雍容的大家主母風範,笑意依舊溫和,道:“這幾日車馬勞頓,你也折騰壞了。母親也不扯著你絮叨了,左右以後咱們有的是時間。”
她高聲向外頭道:“紫沁,帶大公子去他的院子,好好歇息著。”
魏扶也不多言,隻行了禮,便向門口退去。
他快退到門口時,陸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還有一個親兄弟,今年剛五歲,可愛的緊。你過幾日若是有精神了,也可以去找他玩玩;他會喜歡你的。”
魏扶隻當沒聽見,不答言腳下也不停。
紫沁也不多言,隻嫻靜的在前頭領路。
延平侯並不是喜奢之人,延平侯府內卻處處裝飾的極為風雅,可謂流光溢彩。縱使魏扶自幼沒見過什麼奇珍異寶,也看得出來所費必然不少。他想起來路上思齊是曾提過一句,說延平侯魏遠對嫡妻陸氏十分疼愛,事事順著她的心思。如今看來,倒是不錯。
紫沁一轉頭望見魏扶的眼神,打趣道:“整個侯府都是按著夫人的心意來的。可還入得公子的眼麼?”
魏扶亦是微笑道:“自然喜歡。”
他就喜歡這種堆金積玉的樣子,看起來就頗為富裕,讓他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出了陸泠的院子,灑掃一類的仆使便多了起來;見到紫沁與魏扶,一個個忙不迭行禮。然而待兩人走出幾步,便能聽到後頭的竊竊私語聲。
紫沁目光平直的看著前方,輕聲道:“您不生氣麼?”
魏扶卻聳一聳肩,難得有些真情實感道:“讓一些對你沒助益的人閉嘴不說你的閒話,無疑是一件很沒收益的事。”
他平靜道:“我不會浪費時間,去做沒有回報的事。”
紫沁有些詫異,旋即又笑道:“您能如此想,自然是好事。”
紫沁直把魏扶送到了他的院子外,才行禮道:“請您進去吧。這以後便是您的居處了。這裡頭的每樣擺設、每處裝潢,都是經過夫人眼的;連侍候的人,也都是夫人精挑細選過的。思齊是您的長隨,有什麼事隻管吩咐他。”
見魏扶一點頭,她又重了重語氣,道:“奴婢有一言相告,不知小公子聽不聽?”
魏扶神色如常,隻道:“你是我母親的侍婢,有什麼話自然隻管指教就是。”
紫沁這才微微歎一口氣,手指著不遠處道:“小公子可知那兒住著誰麼?”
魏扶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有風緩緩吹來,帶來一陣草藥味,魏扶心裡便有了數。
思齊是個愛扯閒的,來的路上早就絮絮叨叨的把能說的都說了。陸氏在四年前誕下了她的第二個兒子,起名叫做魏淥。據說是待之如珠似寶,隻可惜娘胎裡落了不足,自幼體虛多病。如今才五歲,日日必得服藥。從前魏扶在陸家時也曾聽見過陸家人提起魏淥,說他大概活不長久,是個天生的藥罐子。
然而魏扶隻當自己不知,問道:“是誰?”
紫沁麵上便帶了淡淡的愁容,道:“那兒住著的,是您的同胞兄弟。如今正是最可愛的時候,討人疼的緊呢。”
魏扶便恰到好處的露出一絲笑意,道:“是嗎。那我以後倒是要多去陪陪這位弟弟,以全手足之情了。”
他等著紫沁說下去,果不其然,她搖一搖頭,道:“您有所不知;他自幼身體虛弱,連多走動都難呢。”
魏扶輕聲道:“真是可憐。”
紫沁莫名心頭一跳,愣了片刻才虛虛挽住了魏扶的手:“不過您是他哥哥,多去看看他自然是極好的。他從未見過您,如今見了麵,一定很喜歡您呢。”
她又陪笑道:“夫人那離不開奴婢,先告退了。”
魏扶含笑點頭,看著紫沁轉身離去。
裡頭的思齊聽到動靜已迎出來了,對他朗然一笑道:“公子,裡頭都收拾好了;進去歇會吧。”
魏扶一雙黝黑的眼慢慢掃過整個院子。這兒是他從今往後要住的地方,是一個和他從前的住處有著天壤之彆的地方。
然而魏扶隻是輕聲道:“是該進去了。看,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