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驟然換了地方,魏扶這一覺睡的並不是很沉,半夢半醒間做了好幾個夢,隻覺得一陣陣疲憊湧上身來。
夢裡有手上皸裂的痛感;有跪在地上膝蓋冰涼的觸感;還有女子尖利的痛斥聲。
就在窗外傳來第一聲鳥鳴時,魏扶做了這一晚最後一個夢。
夢中的他身量和現在差不多,正是去年他還是八歲的時候。
場景似乎是秋天,天色一片晦暗。
魏扶慢悠悠地晃到了陸府大門前,迎麵撞上了陸沅和他的妻子胡若芸。
陸沅夫婦兩人都極重排場,此刻身後也是跟著好些侍從婢女,看樣子是要出門。隻不過都繃著個臉,神色不虞。
兩夫婦向來看魏扶不順眼,怎樣都是錯,魏扶也懶的行禮了,隻敷衍似的喚道:“大舅、舅母。”
胡氏皺眉看向他,像是終於找到了個發泄口似的,聲音都不由高了幾度:“這個時辰才回來?外頭便有這麼好麼!索性彆回我們陸家了,簡直養不熟。隻會惹事生非,還嫌外頭的閒話不夠多嗎!”
陸沅向來在魏扶的事上對妻子聽之任之,但這畢竟是在大門口,不是在自己府裡,大庭廣眾之下總不好叫胡氏一直發作下去,於是淡聲道:
“成了。王家那頭還等著,在這一直耽擱什麼。”
魏扶神情淡漠的看著兩人上了馬車飛馳而去,才轉身進了陸府。
陸家三房夫人陳氏身子弱,入了夜歇的早,魏扶回到跨院時整個跨院都靜悄悄的,能熄的燈全熄了;隻有角落裡他住的偏屋裡正燃著燈,遠遠望去倒有些人氣。魏扶臉上不顯,腳下卻快了幾分。
推門進去,一個看樣貌比他大幾歲的男孩正垂著首寫功課,見魏扶來了,衝他笑笑:“回來了?”
魏扶輕輕點了點頭,又皺眉道:“這時辰了還在寫功課?你有那麼多功課要寫?”
男孩筆遊走的飛快,寫出來的字卻是一個比一個整齊,含糊道:“今兒功課多了些。”
魏扶於是走過去,不由分說抽過來一看,涼涼道:“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越學越回去了。幼學瓊林?你都十三的人了,抄這個?”
男孩也不遮著掩著了,歎口氣道:“廖哥兒今日貪睡誤了時辰,被夫子罰了,要我替他抄。沒辦法。”
魏扶則平靜道:“你替他抄?他供給你燭火麼?你眼睛抄壞了,他替你治麼?”
男孩沉默了下去,語氣裡隱隱有幾分疲倦:“算了。抄一些也沒什麼,左不過一些稚子啟蒙的東西罷了,又不費什麼力氣。否則到時候廖哥兒又去母親跟前鬨,不如抄了清淨。”
魏扶在那兒立了片刻才走過來,拿過一隻筆,一言不發的扯過一張紙也抄了起來。
那男孩將油燈推的離魏扶近了些,魏扶抬起眼譏諷道:“陸泊舟,你可真是個天生的大好人。”
陸泊舟笑著拿書拍他:“一年到頭能不能認真叫我幾回表兄?沒大沒小的。”
魏扶麵無表情拐他一肘子。
兩人又各自抄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堪堪抄完。傻子一樣抄了半時辰小孩子念的東西讓魏扶心情十分惡劣,刻薄道:“陸廖是不是每天都要被他夫子罰?今兒遲到了,明兒這個背不出來了,偏生他永遠都不長教訓。可見天生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陸泊舟好笑的拍拍他肩,將那些紙一張張收起來,道:“辛苦你了成不成?坐著罷,我去打熱水,咱們早些歇下了。”
他回來時還帶了個饅頭,像是篤定了魏扶今晚上一定什麼都沒吃似的,徑直遞給了他。
陸泊舟在那鋪被子,魏扶則若有所思的捏著那個饅頭看,把本來就奇形怪狀的饅頭捏的更醜了;
片刻後又隨意拿了張油紙收了起來。
他突然出聲道:“陸泊舟,你有治外傷的藥油之類的東西麼?”
陸泊舟詫異的看向他:“我現在手頭上沒備著。”
他又擔憂道:“你傷了?要緊嗎?”
魏扶靜了半晌才道:“沒事。我隨便問問,沒哪傷著。”
陸泊舟雖然狐疑,但魏扶畢竟也是個八歲的半大孩子了,總不能將他衣服扒了仔仔細細看上一看,隻得悻悻作罷。
給他們兩人的水自然不會熱到哪裡去,也談不上暖身子;屋子裡也沒炭火。兩人各自擁著被子,都睡的不大舒服。
第二日陸泊舟照常要去族學中聽課,向魏扶道:“你今日也不去聽學啊?你本就啟蒙的晚,又三天兩頭不去聽,落的多了也不是事啊。”
魏扶抬眼看向他,一言不發的穿著衣服。
魏扶這孩子生的很好,眼睛很黑白分明,是極有靈氣的長相。隻是自小沒怎麼好好養著,整個人顯得很瘦弱。
陸泊舟看著這個表弟,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憐惜,又試探道:“最近是不是那些閒話又多起來了?你彆管那些閒話,你....”
門外卻突然響起了一道女聲,中規中矩的,硬邦邦的帶著一絲不近人情:“表公子起了嗎?大夫人有事傳喚。”
魏扶於是向陸泊舟有些無語的聳聳肩。
*跨院正屋裡,胡若芸正氣的來回踱步,嘴裡恨聲罵道:“我做舅母的叫他來,他倒還叫我等上了?在我這拿什麼喬!真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了,一個外嫁婦的私生子——”
她話音未落,身邊侍女便輕咳一聲,輕聲道:“表公子來了。”
她抬眼望去,魏扶就站在外邊,眼珠一錯不錯的看向她,臉上沒一絲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