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晚上熱鬨得緊,連綿的鞭炮聲炸響在天邊,不絕於耳,閃著勢可燎原的火光。一切都與往年沒什麼不同,隻是以往窗外那爆竹聲總會讓顧輕舟感覺到安心,如今卻隻剩下煩亂與孤寂。新的一年闔家團圓,隻有他守著一幢空洞洞的房子。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不過也無所謂,左右不會是什麼好情緒。
他把自己蜷在閣樓裡他自己搭的吊床上。他的臥室也在閣樓,不算大的閣樓裡堆著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物件,有些是書,有些是他自己搞出來的小作品,都分門彆類的放在架子上,屋頂的燈光是暖色調的,接近自然光,讓人很有安全感,可如今,即使是待在這樣舒適的房間裡也平息不了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暴躁,就像有什麼東西即將衝破囚籠,卻被一道更為堅實的壁障擋了回去。出不來,又咽不回去,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如梗在喉。
大年初一那天早上,顧輕舟拉開窗簾,地上白皚皚的一片,昨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雪。雪層很厚,一眼望過去隻能依稀的看到有幾片爆竹的殘留還沒有被大雪掩埋。這不是他自己過的第一個年,他的父母不待見他這個兒子,所以把他丟在這裡之後就基本沒回來看過,隻是今年這個隻身孤影的新年讓他格外不適應。他在窗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垂著眼睛看著樓外麵的雪景,雪地裡反出的冷白的光映在他冷白的臉上,讓他一瞬間也有了些林嵬語身上的虛幻感,但,隻是一瞬。
林嵬語一大早上就去了她舅舅那裡,這是慣例。在她十歲那年父母去世就一直是她舅舅帶著她。隻不過她舅舅天生灑脫愛自由,時常放浪形骸之外。大多時候都在國內國外各處遊玩,所以隻有每年新年的時候才會見上一麵。這也意味著,在正月十五之前他怕是隻能獨處。可是今年過年晚,過了十五就要開學了。
顧輕舟的學校和他的家離得並不近,直線距離幾乎橫跨了一整個區。這漫長的求學路途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為踏進學校大門這件事反複焦慮。以至於等他真正踏進學校的大門的那一刻,已經因為情感的過度透支而麻木了。顧輕舟沒太注意自己是怎麼經過大門走進教學樓的,隻是在走到自己位置上的那一刻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像溺水。他有些突兀地走出教室,耳朵裡好似有進水時才會有的咕嚕聲,他終於病發了嗎?他想。有些精神類疾病有一定的遺傳概率,雖然韓琛是產後才檢查出了精神分裂,但她年輕的時候那麼叛逆,很大概率是被壓抑狠了的結果,他不相信在生產之前韓琛一點發病的苗頭都沒有,何況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這個幸運能不受母親的影響。
他好像聽到班主任在叫他,但這聲音離得太遠,有失真切。他強忍著惡心,徑直走進衛生間的隔間裡,胃酸順著食道反湧上來。感謝他嬌氣的胃,因為起的太早吃不下東西,以至於現在吐無可吐,隻半咳著倒出點酸水。
“哎,剛剛老班叫你,結果你頭也不回的直衝廁所,給她看的一愣一愣的,”同桌帶著幾分調侃意味地愉悅道,“不過,”他覷了覷顧輕舟蒼白的臉,“你還好吧,你這臉色也真夠嚇人的。”
後來班主任走進班裡,看著顧輕舟的麵色也沒說什麼,隻是告訴他不舒服要記得去看醫生。最開始的時候,連同顧輕舟自己都沒有把這症狀放在心上,畢竟僅僅是上學二字就已經用儘了他的全力,他實在分不出更多的精力來在意他的身體問題。直到後來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在新學期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短短兩個星期,他瘦了整整十五斤。他今年十六歲,一米七的身高,體重隻有九十五斤。就好像一根一直繃緊的弦終於被拉到了極限,於是啪嗒一聲,以一分為二的方式宣告了它最終的歸宿。
顧輕舟在班主任辦公室看到林嵬語的時候,他少見的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太想讓她看到他現在隻剩下一把骨頭似的樣子,直到林嵬語帶著他收拾好東西,走出校門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問一句“你怎麼在這?”
“我怎麼不能在這?”林嵬語打量著眼前的人,一個月不見,說他瘦得形銷骨立也不為過,隻好在他皮相輕薄,臉上本來也沒有多少肉,才不至於顯得駭人。“你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你這兩個星期狀態一直不好,打電話給韓琛她又說她沒時間,所以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