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訣彆(1 / 1)

葉落紛紛 曉曉AAAA 1825 字 11個月前

後來,他越來越來虛弱,話越來越少。傍晚他喝了一點粥:“想…出去轉轉。”他指指外麵。“啊,哦哦。能行嗎?”他點點頭。他坐在床邊,注視著我,任我幫他穿戴。小外甥背他下樓,喬喬牽著他的手。扶他坐在副駕駛,我將毯子蓋在他身上,我們戴著一樣的灰條紋毛織帽子。他擺擺手示意孩子們回去。車緩緩走在濱河路上,程曉向後靠著閉著眼睛。冬天的天是灰的,路邊樹上掛著零星的乾枯的樹葉,偶有飄落。或許在秋末的時候,它們散落一地,已做過悲傷的告彆。它們在等待春天的陽光和緑芽。天黑下來,行人很少,街燈亮起,並不明亮。恍惚中車上了引橋,加速,衝過白色橋欄杆,車與人一起下墜,水麵清澈,平靜,遠處淺的地方露出灘來。水灌進了眼睛,耳朵,我們被水擁抱著,誘惑著,讓你放棄抵抗。人世間的一切問題煙消雲散。我們牽著手與世界一起慢慢沉下去,身體是舒適的,放鬆的。閉上眼睛,前麵黑暗一片。忽然旁邊的人抓住我的胳膊,很緊,很疼。“我夢到了爸爸媽媽。過了橋,我們…歇一會兒。”是程曉微小的聲音。我努力轉過頭,他用力看著我。我幫他拉拉滑下的毯子。“冷嗎?”“不。”他搖頭。車停在路邊路燈下麵,我鬆開安全帶,身體倚在他旁邊,輕撫著他的手。“什麼?爸爸媽媽?”他側過頭貼在我的臉:“幺,好好活著,替我們。”他的聲音依舊微弱。“沒有月光,太黑了,我一個人害怕。”我低著頭。“幺,以後我們去看海,天邊的海,天邊的落日。”“對不起,原諒我那樣任性,那樣壞脾氣,沒有你,以後我怎麼樣呢。”“乖,聽話…這樣不值得……放棄自己。”“我想重新來過。那些日子裡,曾經的溫暖已經消耗殆儘。哥,我還在你心裡麵嗎”“在啊。”昏暗裡,我們擁在一起,淚流滿麵。

早上從醫院回到家裡,躺在床上,睡不著。環顧屋裡,很素靜。深灰色嵌著花邊的窗簾,白色的床鋪,唯一一點色彩是那幅掛在門口吳愛國的水粉畫《黃昏》,現在看起來是那麼憂鬱,黯然,沒了光彩。窗台上的‘君子蘭’已開過花,乾枯的桔色花瓣落在土裡,莖頂端打了籽夾,養分的損耗讓它的外層葉片發黃乾裂而失去了生氣。長長的寫字台上堆著程曉的書,電腦。我後來的一部短篇《灰網》也摞在那裡。還有一張喬喬和小外甥的微笑合影照片。旁邊是我的筆記本電腦,那是程曉送我三十三歲的生日禮物。坐在桌前,輕撫著銀色的光滑邊緣,打開筆記本,下麵是一個白色信封和一張照片,那張在名城書店的照片,過了塑。打開信封是醫院的稿紙:“明,最後一次感謝親人辛苦的照顧,我已經看到了生命的終點,我是醫生,雖然見過生死,但仍然懼怕死亡,好在你們的陪伴,照顧,讓我坦然下來,我在努力,在堅持,雖然無濟於事。明,愛沒有錯。感謝上天讓我們在最好的青春年華相愛在一起。答應照顧你一生,我食言了,對不起。我走後不必念我,如你傷痛,我怎心安。明,你說喜歡大海,那裡海與太陽交相輝映。羨慕他們朝朝暮暮,不離不棄。我與程遠交待,將我的骨灰撒入大海,沉睡在那裡與魚兒為伴。想我的時候可以到海邊走走,看看落日,聽聽海浪。明,縱使我千般萬般不舍,但無路可走的時候死亡無疑也是一種永生。與你道彆,我的愛人,一生不止一伴侶,為我們的愛活下去。程曉訣彆。2008.1.20.”我靠著窗站在那裡,手指觸在胸口,心的深處像被風吹走了一塊,空洞洞的。我泣不成聲。我們不是靈魂最近的人,但我們是最相愛的親人。

兩天後程曉昏迷,大家坐在病房裡守護著他。院長,醫生來了兩次,默默離開。淩晨的時候,天沉地暗。飄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挽著風,炫耀著,像網一樣,一層層鋪開,它們竭儘全力,像寒夜的幫凶,將空中的一絲溫度一並掠去,縱使自己化成水,成為泥。夜很靜,他睡著了。大姐,二姐在哭。一片白色羽毛落在窗台上,上下漂浮。我走過去,打開窗,伸出手掌想觸摸它,它在灰色天空裡飄然上升,在漫漫風雪中打著旋,程曉解開了我們之間的繩索,無聲無息飄向遠方。 料理完程曉後世,小外甥和喬喬幫我在家裡收拾東西。程遠帶著三英子,孩子回來,孩子在繈褓裡熟睡著,小臉紅撲撲的。我與三英子麵對麵坐著,默默無語。後來她說:“想家就回來,我陪你回來。”“嗯嗯。”我點頭。

帶著程曉的骨灰,開車離開臨河。路上成片的巨大的灰色鋼筋水泥物體冰涼的快速的向後掠去,藍牙裡唱著那首麥潔文的《畢生難忘》。我帶走了半生的美麗和憂傷。

孤獨在你離開母體的時候便伴你一生,無論你的生命多麼喧鬨,多麼輝煌還是多麼落魄不幸。終究你會告彆曾經,一個人一條路無所適從的走回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