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家(1 / 2)

葉落紛紛 曉曉AAAA 4781 字 11個月前

西安的夏天悶熱,好多西瓜堆在過道裡,孩子們不停地在水房洗手。下午開會覺得胃不舒服,有點惡心。我忘記了程曉說西瓜太寒。晚上睡覺發現幾個未接電話。是韓曉雪。第二天電話打過去,那邊很嘈雜:“明,你忙嗎,有個事想來想去還是同你說。”“保險繳費嗎?”這是我們惟一的聯係。“不是,是程曉。”“他怎麼了?”“他病了,我昨天去醫院了,嗯,不太好,是腫瘤。你看要不要回來。”“啊,兩年前我還見過他,你在醫院見到他了嗎?”“嗯嗯,化療呢。”“啊。。”我沉默一會:“我就回去。”

離開臨河幾年了,馬路比以前寬了,醫院門口的紅綠燈等了好長時間。在住院部狹長過道儘頭,我站在病房門口,病房內的大姐,二姐怔怔的看著我,她們老了許多。躺在病床上輸著液體程曉轉過頭來:“哦,你來了。”他的聲音有點虛弱。我站在病床前,“腦乾神經膠質瘤三類。”床尾診斷牌上寫著。“院長,科主任都會診過了,沒有擴散,現在化療,配合藥物治療。過幾天就回家了。”他向我解釋著依然虛弱。“那年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住這裡了呢,是不是弄錯了。”程曉伸出手拉拉我的衣角,“坐下,彆胡思亂想,沒事的。”液體一滴一滴進入他瘦了一圈的身體,臉色像紙一樣蒼白。護士進來又掛了一瓶默默出去了。大姐,二姐回去做飯,我默默看著這些透明的液體,把希望寄托在它們身上。“坐什麼車回來的?累嗎,到旁邊床躺會兒。”“不累。”我搖搖頭。他努力移動了一下。我坐在他身邊,隔著被子是他的味道,還有藥的味道。中午液體輸完,程曉閉著眼睛沒有移動。二姐打了清水進來,放在床下。一會兒程曉突然抬起身,開始嘔吐,直至無力躺下。二姐幫他擦著臉,手。我接過汙物,悲從心起,淚水湧出。下午的時候他喝了些粥,一點點雞蛋。“世界上最溫柔的就是粥了。”吃了飯他精神略略好些。他仔細看著我:“我怕再也見不到你。有點瘦了,有皺紋了。”傍晚,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我幫他披上外衣,我們坐在窗前聽著雨聲。“幺,我想過一萬次的重逢,唯獨沒有設想這樣一次。”我坐在他旁邊:“哥,還記得小時候你背我,還有程遠去趟水回家嗎?”“嗯嗯,臨河下大雨濱河路被淹,比這雨還大呢,你要去看,回來水比膝蓋還深。”“你背著我,牽著程遠,我拿著你倆的鞋。回去你和程遠在我家換的褲子。”“嗯,你那時這麼高。”程曉用手比劃著露出笑容。“程遠說丟了兩個硬幣,你從存錢罐找來給他,像昨天的事。”“嗯嗯。後來那裡修了新橋,白色的雕花橋欄杆。”“嗯,好多年了。”外麵雨越來越大,我扶他上床躺下,掖掖被角。“那個漂亮護士還在嗎?”“在,現在是護士長了,天天早上來,”“她喜歡你。”“嗯嗯,她知道你的。”關了燈,我伏在床邊。“想我嗎?”他說。“嗯嗯。”他撫摸著我的頭發:“傻孩子。”

過了兩天,那些液體又一次折磨了程曉。他痛苦的堅持著。一個療程後我們出院回家。“這是醫院裡後來又調的房子,比以前的多兩間屋。這是喬喬的屋,在廣州上大學呢。奶奶住那屋,她去世前一直住這裡,照顧喬喬和我。”他坐在沙發上,我收拾著東西。“你平時用的東西都在我的屋裡,左邊櫃子裡。”“嗯額”。“記得那次我們去四川嗎,小喬告訴程遠孩子的事,她離婚,所以我…那孩子叫喬程,是剛畢業那會……我們都年輕。小喬後來再婚,孩子大了願意兩頭跑。”“快畢業了吧”“嗯,再兩年,還要讀研呢。”“等你好了,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們一起打球,一起散步。”“嗯嗯。”我坐在他旁邊:“王琳去年年底回來了,在北京醫院工作。你休養一陣,我們去爬長城,順便複查一下,好嗎?”“。。。嗯嗯”。他猶豫一下後答應我。

聯係了王琳,還有吳愛國。吳愛國是同學裡最風光的一個,畢業在北京開公司,後來做房產。兩度婚姻,三個孩子。全程由他安排。吳愛國派司機接我們到酒店,然後直接去協和醫院,王琳給安排了床位,化療後做個複查。我們坐在大廳裡,病人,白大褂醫護來來往往,窗口排著長長的隊伍,紅色指示燈一排排亮著。電梯上下滾動著。“哪裡的醫院都這樣。”程遠同程曉小聲說著。王琳來了,還有一個年輕醫生。“你好,沒有變。”“你也是。”她胖很多,頭發盤在腦後,戴一副無邊精致眼鏡。她擺擺手同程曉,程遠打招呼。“這是張醫生,他幫你們辦手續。”他轉過來同程曉繼續說:“複查一是確定化療的效果,二是再做個會診,確定一下治療方案。”“謝謝你,辛苦你。”程曉客氣著。“都是同學,也是好朋友。不客氣。”住院部滿員,樓梯拐角處有陪員蜷縮在那裡。三天做了核磁,CT,生化……第四天無事,約了司機上午去長城,但一早起來天下起小雨,又約司機明天去。吃了中飯,太陽慢慢從雲層裡探出了頭。司機打來電話問去嗎,“我們去,去長城看晚霞去。”程曉立刻開心地說。雨後的慕田峪人不多,空氣中夾雜著草木與青磚的濕潤氣息,斑駁的城磚被雨水清洗地一塵不染,儘顯滄桑。程遠推著輪椅,程曉說能行。他手腕上戴著住院指環,累了我們排坐在石級上。我挽著他的胳膊走走停停,他扶著我的手臂,站在斜坡的城牆邊上:“它們有生命嗎?”我撫摸著那些略有破損的牆磚。“有的,是古老的生命。不慌不忙站在這裡,多麼堅韌。”他的眼睛裡有淚光。眺望遠方,這是幾千年的地老天荒。如酒的夕陽,染過漫天雲霞,遙遠的光芒,穿過風,穿過手掌,穿過歲月,靜靜地流淌在我們心裡。“還記得家裡那張油畫嗎?”程曉看著我說。“嗯,真美。”我點頭。我輕撫著他的手指。日出雖是燦爛,掙脫黑暗地平線卻是那麼艱辛,日落又那麼款款深情,過去的永遠過去了,無論殘缺完美,不能重來。落日慢慢隱與天際,有一點清涼的風。他累了,喝了口水,坐在輪椅上,頭靠在椅背上,我脫下外衣蓋在他腿上。他努力看著我們,臉上泛著光澤微笑著。

第五天在病房,腫瘤科,腦外科,神經外科,主任醫生過來會診,同程曉聊了聊天,詢問了病情。後來王琳過來告訴我們會診的方案。從檢查結果看,基本穩定。建議是兩周後開始進行二次治療,之後靶向藥治療。程曉靠在病床上看看我,又看看程遠:“王主任,辛苦你,我想我們回去做治療,方便一些。在外麵大家都辛苦。”“可以的。回頭我幫你把藥寄回去。”王琳謙和的說著。“萬分感謝。”程曉欠了欠身體。我們辦了出院手續。“我買了後天的機票。”“嗯嗯”程曉答應。晚上吃過飯,我們陪程曉在酒店大廳坐著。王琳打來電話:“酒店對麵拐角處有一咖啡廳,16樓。”她永遠簡捷。她坐在靠窗的桌邊,淡淡妝容,一件秋天的格子長裙搭著白色網扣,優雅淡定。“這邊。”她向我招手。“給你要了拿鐵,放了一點糖。”“謝謝”。“客氣什麼,有甜點,你自己來。”“嗯嗯”。“上午隱瞞了一些情況,肺部邊緣出現陰影,應該是輕度擴散了。”她直接進入正題。“他是醫生,早晚會知道。”她端起精致的杯子抿了一口,我想辦法買點進口的靶向藥,給寄回去。也可以配點中藥,提高免疫力。”“嗯嗯,謝謝你。”“我把錢轉給你。”“嗯嗯,”她笑了笑。沉默一會兒,“我哥說你們學校還不錯。”“嗯嗯”。“從學院出來真可惜,不過西安也不錯。”“嗯嗯”。我停頓了一下,“我把西安的房子賣了。”“啊,為什麼,不回去了嗎?”她疑惑的正視著我。“沒想好。”“我哥知道嗎?”“知道。”我搖搖杯中一半液體,“我想救他。”王琳默默看著我。“幾何時空裡我畫了一條線,連接了兩個點,是兩個信任的,重要的端點,一步一步走過來,內心充滿了喜悅,可現在突然解不下去了。為什麼是他呢,我們不夠努力,不夠珍惜嗎?是那裡出了錯呢?”我低著頭。她伸出手拉住我:“你曾經開導過我。。。看淡些,就不會那麼絕望。”“是啊,醫生救死扶傷,可是自己卻救不了自己。”我低聲說。“嗯嗯,我們也是普通人。。。。”她滿眼憂傷……我們在路邊分開,王琳突然問我:“曾經在你的心裡有我的位置嗎?”我拉過她的手抬頭看看薄薄灰雲的天:“我無依無靠,你和王宇是我心裡最好的朋友。伴我走過最難的關口。我們相遇是上天的眷顧。”夜晚裡我們靠得很近。

回到酒店,房間燈亮著。“還沒睡,和王琳多坐了一會兒。”“嗯嗯,我想回家。”他靠在床頭,然後俯下身靠在我胸口上。“家裡舒服。”“嗯嗯”。我答應他。“還想去哪裡?”他搖搖頭。那明天我們坐車隨便逛逛街。”“嗯嗯。”“明晚吳愛國請我們吃飯,要不要請上你的協和的同學一起?”“不打擾他們了。”“嗯額。”我關上燈,坐在黑暗裡陪著他。“你知道程遠現在的愛人是誰嗎?”程曉忽然說。“誰呀?”三英子,隔壁院子的,家裡好多女孩的。”“啊,”“哦哦,我知道呢。他們在一起?”“在四川碰上,沒有聯係有二十年了。”

第二天去酒店前,程曉刮了胡須,瘦削的手腕上戴著那塊天王手表,換上西裝:“行嗎?”我倚在他身後:“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