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荑早就聽聞人死前會看到生前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先是看到了長大的陳習彧,然後,她又看到了少年的他們。
十三歲的她,沒有旁的姑娘少女懷春的機會,而是削尖了腦袋都想著怎麼攀附高門。
起先她挑中的是沈家的家主沈清淮,可那人常年奔波在外,她實在是挑不到機會。
於是沈執荑便漸漸放下這心思,轉頭把主意打到李存身上。
少年的李存看起來溫柔體貼,上頭有她母親王夫人壓著,他也不像彆的官宦子弟那般胡作非為。
最重要的是他表麵不嫌棄沈家隻是商戶,時常到沈家走動。
沈執荑在沈氏族學上學,也見過幾麵李存,瞧著真像是端方公正的世家郎君。
她生得漂亮,隔著團扇給人拋個媚眼,對方就能心動。
可是她趁著春光給李存拋媚眼,對方卻沒有理會。
因此沈執荑便覺得李存是個如意郎君。
於是乎,她就喜歡尋由頭去纏著李存,而李存被她惹得煩了,便會瞪她幾眼。
如果實在被她纏得煩了,李存便會破了他玉麵公子的做派,低聲罵道:“沈執荑你不知羞恥,難怪彆人都看不起你。”
沈執荑完全不把這話放在心上。
羞恥?
她才不羞恥,隻要她將來過得好,誰還敢嘲笑她出身卑微?
她扯了個笑,討好的話到了嘴邊,卻在看到拿著書卷路過的陳習彧止了動作。
李存見她不再纏著他忙快步離開。
沈執荑看到陳習彧走過來,對她恭敬有禮道:“沈娘子好。”
他問安完便走,不會像其他男人般,或直白,或掩飾地悄悄打量她,更不會不屑地輕視她。
沈執荑從未被人看得起過,第一次遇到正眼看她的人,覺得實在新奇。
可陳習彧太窮了,實在給不了她要的東西。
她沒有像勾引其他男人一樣勾引陳習彧,她隻會在陳習彧路過時,多看他兩眼。
同時假裝不經意輕笑,也讓他看到自己最好看的樣子。
陳習彧是明月,明月高懸澤被蒼生,可明月清冷不可掇。
明月屬於所有人,可明月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直到那天李存被人算計中藥,她早早買通李存身邊的小廝,想趕過去生米煮成熟飯。
當她脫到隻剩一件訶子時,門被陳習彧踹開,他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救李存的。
而沈執荑手上的動作一滯,她想,這下陳習彧肯定會覺得她無可救藥。
他承諾教她讀書識字,她不去,反而想著這些歪門邪道。
不過她還真想知道,溫潤公子會怎麼罵她這個恬不知恥的小人。
恐怕和李存也大差不差。
可她沒等到斥責,反而聽到那人安撫她:“彆怕。”
陳習彧撿起衣物披在她肩上,聲音不大卻堅定:“你跟著我的小廝從偏門走,今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
沈執荑渾渾噩噩跟著小廝去了陳習彧的屋。
他的寢屋不大,但清雅幽靜,靠窗的小幾上放著幾本遊記。
沒想到陳習彧平日裡守禮得像個老學究,私下裡居然也會看這種閒書。
沈執荑等了很久,才等到陳習彧回到院裡。
她滿眼戒備:“你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幫我。”
沈執荑小時候是苦過來的,她從不相信世上會有人無緣無故對自己好。
陳習彧仍是那副清朗的模樣,不在意道:“王夫人不是個心慈的,今日你若真壞了李存名聲,你也活不成。”
“你在救我的命?”沈執荑道。
“順手。”陳習彧翻開桌上的遊記,連頭都不曾抬,“人已經散了,你現在出去沒人會懷疑你。”
“怕壞娘子名聲,陳某便不差人送沈娘子了。”
沈執荑不知道人生最後的走馬燈為什麼會是這些。
她看到年少的自己站在陳習彧麵前,最後她轉過頭,整張臉臉漲得通紅,彆彆扭扭:“今日多謝你。”
這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這時候喜歡上陳習彧的。
—
陳習彧讓侍女給沈執荑換了衣裳,方才進去坐在凳子上靜靜看著眼前的人。
他承認眼前這個人很美,彆說是在南洲城,即使是放在京城也算是極為出挑。
可陳習彧還是想不通為什麼年少的自己會愛上這樣一個人。
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
可心底的感覺是不會騙人的。
五年前遇刺失憶後,無數人都說他和徐宸鸞是青梅竹馬,兩個人彼此傾心。
但他從來沒有對徐宸鸞有過半分旖旎情絲。
反而總覺得他在江南有放不下的人。
五年前,他為這個放不下的人來了江南,得知她叫沈執荑。
五年後,他還是放不下,最終選擇再下江南。
沈執荑三個字,他光是從旁人口中聽到,就會心頭悸動。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也想去了解這個在外界傳言裡如何不堪的女人。
“陳習彧……”
陳習彧聽到沈執荑微弱的喃喃低語,還以為她是不適,可湊近才聽到她是在喊他的名字。
“謝謝……”
陳習彧看了眼沈執荑,覺得她並非外界所傳那般不堪。
一會兒給他道歉,一會兒又道謝的人,能是個多不懂事的人?這不就挺知禮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