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荑因為老伯的話有些害羞,但當陳習彧問她要不要同去酒樓時,她還是沒有拒絕。
她說不清自己的想法,隻知道自己今夜的心似乎也隨著喧鬨的人群而飄飄然了。
就好像回到好多年前那般,她還是那個總覺得自己想要什麼就千方百計去得到,勇敢到不怕任何人打壓的自己。
沈執荑跟著陳習彧拾階而上,她剛進去,就看到已經有位姑娘抱著琵琶在等她們。
這個人她認識,叫嫋嫋。
當年抱琴的朋友很多,和自己討人厭不同,性格溫柔為人善良的她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彆人的喜歡。
不過沈執荑不嫉妒,她隻覺得抱琴就值得所有人的喜歡。
嫋嫋見她和陳習彧進來,起身行禮:“見過公子和夫人。”
沈執荑不知道嫋嫋來這裡做什麼,不過陳習彧很快回答了她的疑惑:“嫋嫋認識你,似乎也知道我的過去。”
她明白了。
陳習彧這是又找了個人來幫他回憶過去。
可他並沒有問抱琴關於過去的事,反而偏過頭問沈執荑:“你有想聽的曲子嗎?”
沈執荑不知道陳習彧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隨口說了個曲子,果然嫋嫋就輕撥琴弦,悠悠唱了起來。
“桂殿迎初歲,相棲媚早年;剪花梅樹下,蝶燕繞梁邊。①”
沈執荑聽到熟悉的樂聲,恍生隔世之感。嫋嫋如今年華漸老,琴藝雖愈發精進,但音色終是比不上年少時。
如果抱琴還活著的話,或許這也應該是她的下場吧。
她從前是相信過葉之玄是真的愛抱琴的,可是這些年葉之玄憎惡自己,卻從不曾調查抱琴真正的死因。
如今沈執荑對於他對抱琴的愛是不信的。
真的愛一個真的會在他死後就放棄嗎?反正如果是自己,心上人死了,不論如何,都是要個清清楚楚的回答才作數。
不過她也沒好到哪裡去,輕而易舉就被人糊弄,當真以為陳習彧死了。
可見陳習彧的宗族應當是很厲害的,說瞞下來就能瞞下來,居然讓整個南州人都以為陳習彧是真的死在了江心沉船。
“你在想什麼?”陳習彧察覺到沈執荑落寞的神情關切道。
“沒什麼。”沈執荑連忙搖頭。
她總不能說自己在想陳習彧怎麼沒死,自己還被人糊弄的事。
大過年的,多不吉利。
沈執荑看到陳習彧今日是一個人,身邊沒帶隨從。也不像前幾次不是遇到葉之玄,就是聽旁人提起他。
她問:“今日怎麼不見葉使君?”
沈執荑原本隻是想錯開陳習彧的話,可這話剛說出口,她就想起葉之玄才請李存去太守府的事。
這轉移話頭的痕跡太過明顯了些。
陳習彧很是自然回答:“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我想不見他總是好的。”
他覺得世上應當沒人想在新春見到厭惡的人。
讓這兩人不見麵才是最好的法子。其實有時候有些事情解決的法子很簡單,隻在於願不願意想和做。
“哦……謝謝你。”沈執荑小聲道謝。
她沒想到陳習彧居然是為了自己才不讓葉之玄跟著的。
難怪葉之玄就連新春這幾日都還在忙公務。
嫋嫋見兩人說親近也不算親近,說疏離卻又不夠疏離的態度,覺得有些奇怪。
她自然知道沈執荑如今已經嫁人,但這二人本就有年少的情分,如今陳習彧“死而複生”,舊情複燃不過是最簡單的事。
“我從前便覺得葉之玄不比陳公子靠得住,兜兜轉轉,終究還是你們這對成了。”嫋嫋忍不住開口。
陳習彧聽到這話覺得有趣:“不知嫋嫋娘子此話何意?”
他知道這個人也知道從前的自己。
嫋嫋聞言回憶起從前陳習彧和沈執荑的事,她並不知道兩人如今不尷不尬的境地,隻像講趣事般一一講來。
“對了,當時沈夫人還攢了許久的錢。她總是悄悄幫樂坊的姐妹跑腿買脂粉,隻那段時間會收一個銅板的勞碌錢。”嫋嫋想起這事就覺得好玩。
嫋嫋:“陳公子不知道,他送你那個荷包是她攢了不知多久才做的。”
甚至即使攢了大半年還是不夠,最後是她找姐妹們借錢添上才夠的。
嫋嫋不明白她這種最不重情的人,怎的會深陷至此。她勸沈執荑找買布的人買下裁衣剩的邊角料就是,哪裡需要買一整匹錦緞。
沈執荑卻固執搖頭:“我是要送給陳習彧的。”
她是給心上人送東西,才不能送彆人不要的,挑剩的。她喜歡的少年郎,值得全天下最好的東西。
沈執荑幾次想打斷嫋嫋,卻始終沒有開口。
一是因為不好意思,二是因為……她小心觀察陳習彧的神色,她也想知道這人如今聽到這些話的態度。
隻是陳習彧仍是微笑著,看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陳公子你不知道……”
嫋嫋還想說,這次陳習彧主動打斷:“謝謝嫋嫋娘子,剩下的就不必說了。”
他喚劍柔進來給嫋嫋送賞的金子,卻被嫋嫋推開:“今兒是初九,按我的規矩是不彈曲唱歌的,尋常子弟就算是千金我也不唱。”
“但如果是你們二位,我這歌就送你們了。”嫋嫋目光落在沈執荑身上,“執荑,你總算是苦儘甘來了。”
當年那兩對有情人,如今終於有一對能成,她看著都高興。
沈執荑等嫋嫋走後,忙解釋:“你彆聽嫋嫋說的,我才沒那麼可憐。”
什麼叫她省吃儉用,不吃不喝攢錢買錦緞?她才沒那麼蠢。她能夠自己不掏錢吃喝,是因為陳習彧總偷摸讓人給她送點心。
有時候為了不惹彆人誤會,他甚至會請族學裡所有人喝消暑的綠豆湯,隻為了讓自己也喝上一碗。
“對不起。”陳習彧主動開口。
沈執荑不知道他在為什麼道歉,然後便聽他道:“你送我的荷包,我醒來後便不見了。”
陳習彧也終於知道他醒來後,為什麼第一反應就是摸身側的東西,可是觸手卻是空無一物。
原來他是在找沈執荑送的荷包。
聽到荷包不見,沈執荑先是有些難過,隨後寬慰他道:“沒事的,這荷包都好久了,都不是現在時興的式樣,也算不上什麼頂好的料子,你現在……應當買得起更好的。”
她這話既是在安慰陳習彧,何嘗不是在罵醒自己。
時過境遷,兩個人身份也天差地彆,就像這個弄丟的荷包般,早就回不去了。
開春後,她還得活下去,隻是那個曾溫暖過她的人,她早就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