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他隻是裝作故意說漏嘴,透露他偷偷上了閣樓,可魔女始終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出來。
不出所料,這次也沒有等到,魔女直接穿上鞋子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等了太久,不打算等那個答案了。
生日那天,他破天荒向主動魔女要了一份生日禮物:一套手工工具。魔女欣然接受,畢竟普羅修特總是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點子,她也樂意他什麼都學一點兒,走訪了很多摯友,討要到了一個做工精美的套盒。
魔女以為他要學著做首飾,實際上他也做了一副耳環送給魔女,至今她都常常戴著,她以為閣樓的時期他不再提就是翻篇了,沒有想到他用這個工具箱直接敲開了閣樓的門。
普羅修特每一次去閣樓都發現魔女帶回來了新的東西,鎮上於此同時傳來誰死去的消息,那層閣樓裡每一個小小的抽屜就像一個骨灰盒。
現在他至少能夠確定魔女時時刻刻介入甚至掌管著鎮上的各個勢力的鬥爭。
魔女不喜歡出門,整日呆在家裡昏昏欲睡,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做這些事情?
這天傍晚,普羅修特照常送魔女到門口,外麵雨蒙蒙的,她拿起那把哥特風格的蕾絲黑傘,慢悠悠消失在街角,他這才恍然大悟。
散步是魔女風雨無阻、唯一不讓他乾涉的事情。
他躺在魔女那把搖椅上,聞著魔女留下的淡淡的梔子花香,又想起了母親和父親,想起了曾經院子裡的小矮馬,他不明白魔女為什麼什麼都不和他說,他有權利知道一切,或者她對她的所作所為羞於啟齒嗎?
這麼多年,在魔女的維持之下,鎮子一直風平浪靜,連某家夫妻離婚都需要請式魔女的意見,十歲那年父母的滅門慘案,魔女不可能如她所說的一無所知。
他一直在等魔女的解釋,確切地告訴他這的確是她始料不及,他想,隻要她願意和他說,即使她騙他,他都會選擇相信。
儘管無數次自我催眠,普魯修特一想到是魔女的縱容或者默許,他的心中就充滿了恨。
他閉上眼睛,想起平日裡魔女總是望著他深藍色的眼睛出神,對他說,你的眼睛就像是藍色的寶石,就像你的母親。
她怎麼配提她的母親。
十七歲的冬夜,普羅修特問魔女,他是被魔女養大的第幾個孩子。
魔女不可思議地看著儼然已經長大成人的普羅修特。
“我這兒可不是福利院,你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
“那麼什麼時候讓我接手你的生意?”
普羅修特雲淡風輕,繼續翻書,冷漠的表情和魔女如出一轍。
養虎為患。
魔女腦海中蹦出這個詞,自己養了一隻金色的小老虎,這隻老虎最終會把她吃掉的。
“等我死了吧。”
一個冷笑話。
她不清楚普羅修特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正在著手的生意,不過一直以來,她也沒有蓄意瞞他,她有心把他培養成下一代的領導人。
她作為這個街區最受愛戴的人,自然掌管著這個街區和平的任務。人們自從得知她無法死去,於是對她有許多幻想,那些流言蜚語最終都轉化成了恐懼:縱使他們從小到大都在說魔女的壞話,但魔女在時間的洪流中巋然不動,於是這些居民後來乾脆把身後事一股腦托付給這個冷血又親切的女人。
這種信任逐漸形成一種發號施令的資本,魔女不是什麼善人,她說是無償幫助街區的朋友,實際上就是在進行資源交換。
你欠魔女的人情了,你總有一天會為她辦事的。
百年來意大利一直不太平,鎮子外麵的世界在亂鬥,幾十年前世界各地都有戰爭,到處都在死人。
她對這街區是有責任心的,絕不允許她幾十年來悉心維持的平靜被打破,於是這些年來,她聯合其他權貴,著手消滅那些想要掀起巨浪的勢力,讓厄運的種子悶死在土壤裡。
普羅修特的母親,本來不應該嫁入這個街區。她那些沾染上毒品生意的喪家犬親戚,隸屬於其他街區的□□,一直都想把生意在富人區打通。
當初普羅修特母親的婚事,魔女也是堅決不同意的一方,可後來普羅修特的父親悲切地跪在魔女麵前,年輕的丈夫親吻魔女的手背,在地上像是蛆蟲一樣痛哭流涕,又像是教徒那樣誠懇。
他承諾一旦他那來自平民窟的妻子,將du品生意,不,哪怕是一毫克的du品帶進這個街區,他會親手殺了她和她的家人,並且心甘情願地接受魔女和她背後勢力的審判。
魔女心軟了,也在她實在想不出來那個如此美麗易碎的少女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在她不乏僥幸地想,或許真的是一位有幸的遇到真愛的少女。她點頭讓她嫁過來,其他人見魔女也有意撮合,縱使不滿,也各自退了一步。
普羅修特剛剛出生時,那位年輕的母親散發著瑪利亞一般的聖光,懷抱著她的孩子來虔誠地探望過她。
“請您保佑他的平安,”年輕的母親說,“如果是在您的庇護之下,他一定能夠成長為一位了不起的青年。”
然而現實永遠都不是童話。
第一輛不屬於街區的破車造訪普羅修特家的宅院時,魔女就隱約感受到不詳,過不了多久,小鎮的警察便逮到幾個吸毒發瘋的青年。
鎮子的元老一致讚同殺死普羅修特父親和母親,教堂的主教執意要父親履行當時的承諾,拿他們的性命去換這街區的和平。
魔女默許了,他們違背約定在先,就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於是三天之內,她便得到了傷痕累累的普羅修特以及那條鑽石項鏈。
鎮子元老們總是讓她保管這些死者的東西當作處決的記錄和物證。
她本來不願意留下普羅修特,留下這樣的孩子隻會徒增隱患。
可或許是冬夜裡太冷了,普羅修特熱乎乎的小手真的非常溫暖;又或許是因為她想到了那位藍寶石瞳孔的母親。
如今,魔女看著普羅修特愈發冷漠的藍眼睛,心想如果是那位女性親身教導出來的孩子,大概會比樣的孩子更加青春活力。
他變得像是冬天的原野那樣毫無生趣終究是因為跟從了自己。
他什麼都知道了,魔女想,所以什麼都不必解釋了,他大概會恨我,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