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暮色即便是退場也並不安靜,滿院的蟬鳴叫得喋喋不休,讓人不住地心煩意亂,天際的紅暈似少女的臉頰褪儘了最後一抹夕陽。
夜晚將至,元景淡淡地看著自己的院子,眸子裡說不出的平靜,這時候應該除了張嬤嬤,丫頭們都應該陸陸續續休息了吧,那杜姑娘又會在哪休息呢?至少不會和那些普通丫鬟擠一塊了。
偏房還是廂房?如果是偏房,那應該就是自己房間邊上,可那兩間房窗戶或左或右,采光和通風都不太好。如果是廂房,她已經買入王府,怕是不合適了,想到這裡眉頭微皺,指尖也不禁捏住鼻梁,清秀的臉龐即便在暮色的遮掩下也顯得有些淩亂。心裡這樣亂糟糟的怕是上半輩子也沒有幾次吧?想到這裡像是自嘲般的笑出了聲,不管了先休息吧。
近了,才發現自己住的正房已經點起了燈,房間一角,搖曳的燭光透過窗戶印出一抹倩影,那人坐在窗邊,長發披肩,楊柳細腰,在燭光的出賣下隱隱顯出自己窈窕身姿,雖不及輕詩,卻也極為動人。
月亮逐漸明晰起來,明亮的月光大片地灑下,地上竹影斜斜的出現在腳邊,元景愣神片刻,推開房門,屋裡的少女似乎也吃了一驚,一聲輕呼,脆若銀鈴,又似黃鸝一般美妙,手裡的東西掉了一地,石化當場。
“是我,元景。”看著依舊愣在椅子上的少女,以為自己沒說明白,又補了一句,“王府世子,前天晚上那個人。”
說完元景走上前,也沒看她,低頭便將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是一幅還沒完成的刺繡,一段曲折的枯枝上點綴著零星幾朵嬌俏的小花,或傾,或仰,或倚。
雖然沒有繡完,但以元景那淺薄的見識還是看得出來那是一支梅,忽然似想到了什麼,手上一頓,臉上一白一紅,似天氣般變幻莫測,最後臉上整個紅透了,隨後機械般地還給了人家。
元景看著她,不知該怎麼放的手,默默背在了身後,強裝鎮定般說了句,“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輕衫已除,潔白的小衣嚴嚴實實地包在身上,顯是然是準備休息了,而眼前的少女直直盯著他,似在發呆,細致烏黑的頭發散落在肩頭,睫毛下眸子明亮清澈,似書中泉眼一般閃爍著靈韻。
兩人雙目對視,杜姑娘原本紅暈的鵝蛋小臉再添一抹桃紅,微紅的小嘴微動,化為泡影一般的細語,“馬上了”之後便閉上了嘴,目光投向一旁,隻留給元景一抹粉紅的側臉。
眼前的少女端坐在椅子上,細嫩白皙的小手不安的絞在一起,即便此刻隻是留了張側臉,依舊掩不住她的清新俏麗,該怎麼形容呢,元景回憶平身所學,找遍詩書典籍最後也就隻剩小家碧玉這一詞能形容眼前的少女。
元景不再看她,走向一旁的窗戶,“我的院子裡隻有些丫頭,護衛和其他下人都住在王府外院,是進不來的,夏日悶熱,你若不介意,我開個窗可好。”
“你安排便是,”那少女的目光也隨著那聲音引去,看著窗前的背影低聲道,隨後,便聽吱地一聲,兩扇窗戶就這樣被人推開,也不知道究竟願不願意。
“這幾天,在王府可好,可有誰欺負你?”元景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卻沒有回過身來,手抓著窗邊,看著窗外夜空,雲散月現,皎潔如炬。
身後無聲,片刻後,低聲傳來,“自然是好的,顧小姐對我十分照顧。”
元景也不知之後說些什麼,看著圓月的雙目又深邃幾分,抓著邊框的雙手一緊隨後一鬆,“那就好,日後如果需要知會我一聲便好。”
隨後吐出一口濁氣,緩緩轉過身身來,潔白的月光似輕紗照進屋內,將眼前少女無暇的映得格外清楚,本就清純可人的小臉表情一滯,本就不小的眼睛睜得老大,而後驚慌失措似小兔一般,眼神卻不住地躲閃。
我又不是狼,心裡暗歎一句,雙眼撇過,再也不敢看她。
“以後你就睡我屋裡吧,張嬤嬤回鄉後這兒就再也沒過人了。”元景對著一張紅木床給屋裡的人說著,卻又像喃喃自語,話越說越小,不等她回應,又補了一句,“還有熱水嗎?該休息了。”
說完自覺有些後悔,自己的地方自己不清楚嗎,小院裡向來規矩寬,丫頭又少,加上本來就喜歡鬼混,不回家是常事,怎麼可能全天熱水候著,這個時候怕是隻有兩位姐姐和母親的院子裡才有熱水吧,眉頭一皺,“沒有就算了。”
“有的。”身邊響起一聲清脆,隨後便消失在耳畔,隻留一人愣神在原地。
不一會兒少女端來的熱水就出現在腳下,“還真有。”自顧自的喃喃低語,元景坐在床邊,正打算脫鞋靴,腳邊一隻白嫩的小手扶了上來,另外一隻抓著靴底,不待他反應,一拔,一隻靴便被脫了下來,元景隨後一驚,大聲道,“你乾嘛!”
聲音之大自己也吃了一驚,更彆說眼前的小姑娘,更是楞在了原地,依舊蹲在盆邊,屋內空氣也似凝固一般,那姑娘沒有抬頭,手上的動作一停,片刻又輕輕脫掉了另外一隻鞋。
“我已入奴籍,賣身與王府,即便是在世子身邊,也與尋常下人無異,這本來下人的本分,世子爺又何必大驚小怪。”輕聲細語,卻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或許對賣身為奴的無可奈何,也或許是對奴仆身認命,又半點感情也不帶,淡淡地補了一句,“莫不是王府,連洗腳都有專人伺候?”
自然是沒有的,雖然王府,但父王卻定下了不少規矩,不過元景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攔著她,低低地看著腳上輕柔的動作,像又是想到了什麼,臉漲得通紅,吐出一句,“臭,”說完便紅上耳梢。
姑娘手裡的動作一滯,她也是第一次,剛才如行屍走肉一般做完那些動作,卻是沒有注意這些,可他一說完,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腳臭,若是不刻意,也是很難察覺,心裡五穀雜糧,本以為……
抬頭一看,本想開口,又是一楞,不在多想,撩起水花,動作再起,卻是無限的溫柔。
元景自然是不知她是想了些什麼,隻是看到眼前人動作一停一滯,隨即兩隻小手便繼續動作起來,隻是更輕更柔,耳尖也似小臉一般泛起了紅,隻輕輕傳來一聲,“沒事,隻道是世子爺莫要嫌棄便好,”聲音很輕,卻隱隱有些顫抖。
夜裡萬籟俱寂,蟬鳴也似乎歇了聲,房間很靜,除了水花濺落之聲,也沒有其他了,元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感覺心裡癢癢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鬼使神差地,嘴裡又是一詞,“嗯。”
燭光被輕輕吹滅,元景躺在床上不知想著什麼,望向一旁,那是麵牆,準確來講是個木質隔間,牆後也是張床,便是那姑娘休息的地方。
原本是乳娘張嬤嬤住的地方,自張嬤嬤走後便一直空置。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以至於有些時候,認為屋裡本就該這樣的,如今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屋裡多了個人。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聲音很輕,不知道她還睡沒睡,不過剛剛熄燈,應該還沒吧?元景心裡暗暗揣測,但他也說不準,還是隨口問一問吧。
須臾,牆後依舊無聲,看來應該是睡了,正想著,忽然響起一個輕柔又帶著點清脆的聲音,“原先是叫杜雪玲,如今賣入王妃,世子爺自然是叫什麼都是可以的。”
“既然有名字,那就用這個吧。”元景不以為然,又是隨口一問,“多大了?”
又是片刻的安靜,但還是淡淡作出了回應,“與世子爺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