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少年遠去,背影直至消失,不少往事如煙浮現眼前,“曹文誌,你說他行嗎?看著整日玩樂。”文帝看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淡淡說道。
身邊那位老太監,半俯身子,彎著腰麵對著文帝,溫笑地說,“陛下莫不是忘了,世子是秦王親子,虎父嫣有犬子?又是陛下親侄兒,自然可以委以重任。”
文帝笑了笑,看向身邊說話那人,雖然兩鬢斑白,但歲月卻未給他留下太多痕跡,依舊濃眉大眼,唇紅齒白,渾圓方正的麵龐一如二十年前初見一般容光煥發,隻是身體略微有些發胖,眼角和額頭多了些細紋,下巴也多了層淺淺的軟肉,顯然日子過得不錯。
“你倒是會說話,你跟了我多年,也不必來這些虛話,朕問你,世子怎麼樣?”
“陛下,大可不必擔心,世子生性純良,也沒有什麼過錯,民間也多是讚譽有加,至於玩樂也不過少年心性。”曹公公,溫順的說道,聲音如墨,不似男人的渾厚,也不似女人一般細軟,聽起來卻是極為舒服。
文帝淡然一笑,隨即開口,“那些不過虛名,也不知他日後又是如何。”說罷,輕歎一聲。
“陛下信不過我,難道忘了?”聲音依舊溫和,卻多了些安慰的語氣。
“忘了什麼?”文帝疑惑,不禁發聲詢問。
“世子畢竟是夏太傅的學生,夏太傅您也是清楚的,不說名師出高徒,至少也不會太差。再說秦王家風素來嚴謹,當年世子不過一時糊塗,可那腿卻是斷得貨真價實,做不得半點假。”也不知怎麼得,也許說得興起,聲音裡的笑意越發溫和,嘴邊酒窩也越發明顯。
“我都快忘了那事兒,你還記得呢。”說著不禁啞然失笑,眉頭卻是微皺,“當年不過是一時糊塗,被那些京城紈絝慫恿才進了妙玉坊,卻也什麼也沒做,本來教育下,減了他月錢便好,沒想到皇兄居然將他揪出,當街打斷了元景雙腿,好在小孩子恢複快也沒落下病根……”
文帝深深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些許不忍,當日的他得知消息卻是驚得話也沒說,立馬便趕去看望這個侄兒,王府裡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小元宵被禁足在自己院內,皇兄和皇嫂在大院裡大吵,若不是皇嫂的哥哥們,兩位叔子護著皇兄不讓皇嫂動手傷人,險些動起手來,皇嫂素來活潑好動,在外雖然有些喧囂,在內總是依著皇兄,卻也在那天動了怒。
小元景雖然上了夾板,服了藥,臉上卻仍是痛苦不堪,淚水縱橫,伏在那個叫輕詩的養女懷裡低聲抽泣。
他知道那是元景義姐,總是與皇嫂一起,也是見過幾次,對她印象極為深刻,倒不是因為彆的,隻是那輕詩顏色生得極為豔麗,卻又好似在哪看過一般,對她抱有莫名的熟悉和好感,總是在不經意間動人心弦。
聽聞兩人感情極好,卻也沒想到,傳聞所言非虛。少女年歲不大,已然玲瓏有致,曼妙曲線在衣裙之下隱隱浮現,仲夏炎熱,衣服本就單薄,元景在她懷中抽泣,淚水浸染大片,淡淺色的衣服緊緊黏住欺霜似雪皮膚,裡麵鵝黃兜衣透過浸濕的衣服顯得格外吸睛,胸前的渾圓的凸起也更顯綽約,讓人看得有些目眩,非禮勿視,扭過頭,也便不再看去。
或許是房裡的人都早早退了出去,自己安安靜靜也沒有被發覺,少女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窘境,而是一直溫聲細語地安慰,聲音有些微顫,也帶了絲憐惜,卻是極力壓了下來,一隻小手輕輕地將元景攬在懷裡,一隻輕輕撫著他的後背,任他在自己胸前隨意哭泣。
心裡閃過一詞,長姐如母怕莫過於此了,想到當年母親病逝,父皇沉溺後宮佳麗,對年幼的自己不管不顧,年長的皇兄卻像父親一般照顧起了自己,一如孟子口中的“長兄如父”一詞,一如當下畫麵,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動容,眼睛有些濕潤,隨後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將心情強行平複下來,隻聽柔柔一聲細語,“若是餓了,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文帝幼時回憶瞬間湧現,記憶裡熟悉聲音在耳畔響起,那是他一直鄙夷的南方口音,蹩腳地說著北方官話,輕柔而憐惜地說著,“想吃什麼,阿姐去給你做。”
而房裡的聲音是陌生的,沒有記憶裡的那撇腳的口音,可那充滿憐愛的語音自己卻是十分熟悉的,就在那麼一瞬間,苦楚湧上心頭,鼻子一酸,淚水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眼一閉,留下兩行清淚,沿著腮邊緩緩流下,味鹹卻帶了食鹽沒有的苦澀。
身前一陣胸悶和壓抑襲來,耳邊響起元景抽泣的哭聲,似有天大的委屈一般,扭頭看去,輕詩又是一陣輕聲低哄,白嫩的小手輕輕拍著少年的背後,輕輕的為他擦拭臉上的嶄新的淚水。
眼睛又是一酸,朦朧得有些睜不開了,莫名有些羨慕自己這個侄兒了,默默地從懷裡掏出兩個瓶子,標注著消腫和止痛,放下藥瓶,扯起袖子自己擦去眼淚,安靜地退了出去,好似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那日的他默默退出了王府,支散了守在王府門前的護衛,獨自帶著兩名護衛和曹文誌來到外城,一處偏僻的府宅前。
南方特有的那種爬山虎爬滿了圍牆,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有人修剪的緣故,本該是枝繁葉茂的仲夏之季,卻隻有半牆之高,歪歪斜斜的粘在牆上。
看著眼前的朱門白牆,手像是灌了鉛水一般沉重,低低的垂著,卻怎麼也不敢推開那堵門,隻是看著那堵門,胸口又是一陣發悶,或許是剛才苦了的緣故,眸子也是暗淡無光。
一個人遠遠地立在門前,似凍住一般,直直的僵在那兒,不知道在等什麼,好像也等不來什麼……
“公子,不進去看看嗎?”身邊曹文誌的聲音響起,滿是關懷和不解。
那時候的曹文誌雖然消瘦,可也比現在俊秀許多,臉上的書生氣也還未散儘,他是什麼時候跟著自己的呢?是皇兄平反京城後,自己將他從牢獄之中解救出來的時候?還是將欺辱他妻女的叛軍交於他手上的時候?不知道,不記得了,索性不想了……
“我累了,回去吧。”文帝輕輕地說著。
……
回到現實,文帝似有若無輕歎一聲,聲音很輕,但還是身邊曹文誌注意到,便起手拎起茶壺,為空置的茶杯斟滿,不料茶壺已空,零星幾滴落下後卻怎麼也倒不出來了。
文帝淡淡一笑,看起來極為隨意,“怎麼?真把我當成水桶了嗎,動不動就喝水?你看,連茶壺都看不下去了。”
曹文誌有些尷尬尷尬,臉上泛起諂媚的一笑,“這不是怕陛下渴了嗎?”
“你那是怕我渴嗎?”文帝輕輕一笑,似有不屑,隨後起身,“坐了這麼久,咱們出去走走吧。”
“都聽陛下的。”曹文誌笑著說,笑容顯得十分可掬,亦步亦趨的跟在文帝身後。
“都聽我的?”文帝反問,腳步一停,臉上似有疑惑。
曹文誌一愣,同樣有些疑惑,“陛下說笑了,臣自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