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了,小姐。”念心對著潘秋霞說完,在樹後躲了起來。
應該又是去刺繡了吧?這樣想著,元景慢慢退回,走向門口緊貼牆壁的書架,這書架雖然占據了半麵牆,但卻絲毫不起眼,如果沒有進入臥房怕也很難看見。
潘秋霞扭頭看向書架前的那人,正好抽出半截書的元景,輕笑著說,“阿景,那我就不管你嘍。”
元景回頭一笑,說道,“搞得像你什麼時候抽空管過我似的?”
潘秋霞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便回身,繼續自己未完成的事,留下一抹溫柔的背影,纖細的腰身迷人的有些讓元景挪不開眼睛,潘秋霞祖籍在閩北,身姿不像北方人那樣高挑,比元宵還要低上半個頭,不知為何卻又莫名的吸引著自己。
小巧輕便的算盤繼續劈啪作響,為這安靜的夏日添上不一樣的顏色,元景看得有些癡了,手裡抓著的書不禁鬆了幾分,一聲蟬鳴將自己拉回現實,手上一鬆,急忙回神將即將脫手的書籍撈進懷裡。
元景握著書,自嘲般笑了笑,搖搖頭,來到她身後的床邊坐下,大腿擱放在床上,另外一條腿在床邊自然垂下,背靠床頭牆壁,就這樣倚靠床邊。
封麵翻開,元景才知道是《孫子算經》這本書,這是千年以前算術一類較為出名的一本書,經常作為各大學院教學使用,前朝大華甚至將算術列入科舉內容,版印了許多。
也幸虧這書的種種原因,這才讓它在百年天災下,沒有像其他書籍那樣毀於一旦,最後得以流傳於世。
也正因為這樣,書籍漸漸在大漢得到了空前的重視,不少書院藏書閣更是將封麵書名抹去,將書籍按分類命名,學生借閱則是翻開封麵才會知道書名。
書院還派人定期檢查維護,保證書籍內容不會重複和損壞,漸漸的這樣的做法也在各大門閥世家間流行起來。
元景雖然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否真的會有用,但自己的確會期待下一本書翻開封麵會是什麼。
翻開的這一頁,寫著“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一翻便是千古名題,元景不禁一笑,心裡想著要是哪天,書沒了,這道題怕也是會繼續流傳下去。
繼續看下去,書裡給出了一種解法,
“術曰:上置三十五頭,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減多,再命之,上三除下四,上五除下七,下有一除上三,下有二除上五,即得。
又術曰:上置頭,下置足,半其足,以頭除足,以足除頭,即得。”
所謂的‘上置’,‘下置’就是將數字按照上下兩行擺在籌算盤上。元景眉頭微皺,這書怕是直接按古書版印的吧?從前朝華昭帝趙錚開始,大華便在京華書院開始大力推行“阿拉伯數字”,算術符號,珠心算口訣等一係列的新奇實用的事物後,漸漸的,算術方麵一些舊有的東西比如籌算盤就漸漸消失不見,如今這再次見到這陌生的詞語心裡不免有些驚訝,但也僅此而已。
看到這裡,不禁想到潘秋霞,扭頭看去,她仍靜坐在桌前椅子上,纖細的手指不斷在算盤上撥弄,看著和那些琴女所用的指法竟有幾分神似。
雖然潘秋霞是相府千金,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但與話本裡的那些富貴人家的女子不同,琴棋書畫她並不擅長,可以說除了圍棋,其餘一竅不通。
最早在京華學院的那段時間裡,對於潘秋霞是沒有什麼印象的,隻知道有個女院有個女學生天生聰慧,對數術極為敏感,十二歲便早早地選了專長,但那時的自己對於女院知道得少之甚少……
回到書頁,元景發現這書似乎與學院裡的範本略有不同,除了出現舊時的一些名詞,翻了幾頁,發現單是這雞兔同籠除了流傳於世的解法,還留有好幾種其他的解法。
揣摩了書頁,低頭聞了聞,很新,一種熟悉的墨味還未散儘,字跡工整,略帶一絲娟秀,應似乎是後補上去的,不仔細看是看不出第二種筆跡的,那人除了原本的方法,還寫下了抬腿法,砍腿法,添加法,以及前朝大華才出現的方程式解出的方程法……
方法名稱取得很隨意,但思路卻清晰巧妙,讓元景這個對數術沒有什麼天賦的人也能看得懂,不禁有些入迷……
不知看了多久,終於看完了,長籲一口氣,才發現腦袋竟有些昏沉,也不知是不是夏日的暑氣入體還是沒有休息好的原因。
元景有些無力地將《孫子算經》合上,放在床上裡側,自己則疲憊地倚靠在牆上慢慢合上了眼。
迷迷糊糊裡,自己被一隻小手溫柔的攬在懷裡,稀碎的發梢輕輕拂過臉上,清怡的香氣溢入鼻中令人舒心不已,頭躺在一片廣袤柔軟的溫柔鄉裡,耳朵貼在一側,那撲通撲通的心跳在耳畔響起,聲音柔和而又溫馨,朦朧中知道那人是潘秋霞,有些無力說道,“完事兒了?”
將自己攬在懷裡的那人沒有回答,一隻冰涼溫潤的小手輕輕撫上額頭,而後又用手背,在自己臉頰貼了貼,有些擔心地問到,“臉怎麼這麼紅?可是中暑了?”
“應該是沒休息好,今天沒有午睡……”元景眯著眼,腦袋暈暈的,不想睜開,隻是弱弱地回應了一句。
“真的沒事嗎,要是難受,我叫大夫來看看?”聲音很輕,和她清秀平淡的麵容一樣安靜,但蘊在聲音裡略帶的焦急之色卻難以遮掩。
在潘秋霞眼裡,剛才那麼一模,額頭雖正常,沒有發燒,臉卻紅的厲害,心裡不免有些擔心。
“隻是感覺臉上有點燙,頭暈暈的,應該睡一會兒就好了,沒事的。”在元景看來應該就是這兩天沒有睡好,今天也沒有午睡導致,睡一覺就好了,不是什麼大事兒,自己剛說完,眼皮也越發沉重起來。
夏日炎炎,屋外滿是酷暑烈日,即便屋內門窗皆開,置放冰塊消暑降溫,房間裡也依舊留有幾分盛夏的燥熱。
也許是害怕,也許是擔心,潘秋霞對著身邊輕輕說到,“嬤嬤,可以給我拿杯酸梅湯嗎?不加冰。”
“小姐客氣了,直接吩咐老身便是。”一道有些年邁聲音突然在屋內輕輕響起,刻意壓低的聲音與這屋內安靜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嗯,那就麻煩你了。”潘秋霞淡淡地說道,聲音平靜如水,與平時對自己說的聲音有幾分迥異,元景知道倒不是她不給屋內那嬤嬤什麼好臉色,隻是性子裡本來帶了點靜,母親去世後人更是完全安靜了下來……
就這樣想著,迷迷糊糊中,耳畔響起一聲輕柔,一隻碗送到了嘴邊,“來先喝口湯吧,消消暑氣。”
“嗯。”待到元景迷糊的回應後,一隻碗送到嘴邊,貼住下唇,一道甘甜清爽流進嘴裡,緩緩沁入心肺,倒是讓身體舒服了幾分,但腦袋暈眩卻是愈發明顯,也不再多想,漸漸在溫暖的懷裡合上了沉重的雙眼。
元景在半睡半醒之間,隱約感覺身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絲衾,似皮膚般滑爽細膩的質感,溫涼的小手輕輕拍在自己身上,用極為溫柔的聲音在耳畔哼起一句句陌生的童謠:
月光光,照四方。四方圓,賣銅錢。
銅錢漏,賣烏豆。烏豆烏,賣香菇。
香菇香,賣生薑;生薑辣,賣鞋拔。
鞋拔節節斷,鵝公生鵝卵。孵出鵝公仔,當去送大姐。大姐留阿嬉,阿唔嬉,阿要轉回拾苦櫧。
苦櫧兮兮苦,阿要轉去望牛牯。牛牯兮兮騷,阿要轉去蒸碗糕。碗糕蜜蜜甜,阿要轉去學種田。
田裡一蓬草,壓死姑媽嫂。田裡一支蔥,壓死老公公。田裡一個雷,壓死大目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