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五年冬,城郊茶館,屋外突然氣溫驟降,寒氣逼人,街上時而出現的行人佝僂著身子,風直跟著脊梁骨戳,芙水茶館裡不斷有形形色色的人進來。
“怎麼突然就降溫了?”楊孝文看著身邊的百姓要麼手指通紅,要麼身體在顫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真是可憐了這些百姓。”
林周生沒搭茬,自顧地磕著瓜子。
楊孝文歎了口氣,抬頭一看,發現兩個新鮮身影。
“那桌兩兄弟……”林周生順著楊孝文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穿的這麼樸素,也是來備考的?”
林周生打量他們一眼:“背著書,估計是了。”
楊孝文喝著茶嘖嘖道:“窮人想不再是窮人,果然隻有科舉一條路走。”
林周生看了眼他們桌子上的饅頭,叫來店小二:“等會兒給他們加幾盤肉菜,錢我付,和茶錢一起。”
店小二笑著答應了,忙著就去了後廚。
“林周生,上次的事……”楊孝文想開導林周生,結果林周生頭都沒抬一下,楊孝文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懂你的心情,他們的話是粗了些。不過,他們可能是愛消遣,不見得有什麼惡意。”
林周生歎了口氣:“是,他們說的沒錯。名滿京城的神童連會試都過不了,隻能在小茶館裡自暴自棄,荒廢自己的下半生。”
楊孝文吹開浮著的茶沫道:“也不能這麼說……”楊孝文想不出安慰的話,隻能把話埋進茶裡。
“我說,你也彆總是當老好人。”林周生指點著周圍的角色,“我看他們,大部分都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林周生,你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彆太過分了!”楊孝文一拍桌子,臉色通紅,壓了茶錢在茶杯下麵,站身起來徑直朝門外走去,腿碰到的椅子喇出一道刺耳的聲音,茶館霎時安靜了一陣。
“我……”楊孝文的話就像扇了林周生一巴掌,林周生想解釋,可楊孝文已經出了茶館,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沒了楊孝文,他的茶也冷到沒法兒喝了,壓了錢也離開了茶館。
他走出茶館很遠,一路上看見了不少骨瘦嶙峋的屍骨,還有不少人,小孩兒,老人,病得連形都不成樣子的廢人,哭聲一直在他耳畔環繞,經久不絕。
林周生回到府上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他洗漱完就準備睡下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使勁兒把眼睛閉上,卻不時聽到街邊傳來幾聲犬吠,擾的今天怎麼也睡不著。
月光無眠,透過窗灑在林周生窗前的桌子上,好像要喚他坐下來一樣。既然睡不著,林周生乾脆立起身子下了床,穿上衣服坐在桌前,拿起筆,像往常一樣想寫些什麼。每欲動筆,卻怎麼也寫不下去,就又把筆擱在一邊了。
突然,外麵下起了雪,吸引了林周生的注意力。林周生心裡想著,真是奇怪,剛剛月亮還在,就這麼會兒,雲就遮了月,還下起雪來了。
林周生打開抽屜準備收拾紙筆,發現自己以前寫的文章還安然躺在抽屜裡。他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甘。放紙筆進去的時候,手肘被磕了一下,疼得他腦子發麻。他心裡煩躁,就拿手肘使勁錘了一下抽屜,結果這下手更疼了。
晨鐘聲起,已是半夜五更。他咬著牙,手不太疼了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臉上也恢複了一貫的平靜:“這麼好的天氣,出去玩,出去玩。”
林周生拎起燈籠推房門出去,門口守夜的仆人劉零正在打盹,他踹了劉零一腳:“這麼冷都能睡著,也不怕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劉零砸吧砸吧嘴,用袖子抹乾淨臉上的口水,一個猛地起身站起來,陪著笑:“是,是。”
“我要出門,你替我打燈。”林周生直接把燈籠塞到劉零手裡,“走吧。”
“啊?”劉零有些奇怪,接過燈跟在林周生後麵走了,“怎麼這個時候出去?”
林周生想了一下,得出一個理由:“這雪,自古以來,就是文人墨客心頭好,莫辜負美景。”
劉零撓了撓頭:“隻是,這黑乎乎的一片能看見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