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去無量崖呢,他也不知道。
沒有緣由,不為機緣,隻是覺得,他應當走上一遭。
在一番問切叮囑後,明守中揮揮手:“自去修煉,但有所需,隻管開口。”
“多謝師尊。”
他並沒有問起宋蘅的事,在他看來,宋蘅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修士,難以掀起什麼風浪,更無法同席玉君這樣得天獨厚天之人有何深緣。
仙道渺渺,不過浮遊一宿。
宋蘅獨自去往啟明堂,一路上有不少得到消息的弟子悄悄聚集,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低聲交談著什麼。
“沒有修為。”
“她同大師兄到底是何關係?”
“凡人女子怎堪同小師妹相提並論。”
“……”
以她登台境的靈神,這些竊竊私語自然瞞不過她,隻是這樣的話,她早已在無數年前便聽過許多遍了,無非是不配。
黑紗下她的麵容蒼白,僅僅露出的一雙眸子冷冽如水,她再次從寒微處起身,走上那靈氣盎然的高台,台上眾人回首,衣袂飄飄,眼眸微垂,倨傲漠然。
仙臨九天,凡人困於世。
“新入弟子,宋蘅。”
她一步踏上白玉階,昂首以對,眼若秋水,明亮動人:“見過諸位。”
啟明堂內氣氛微滯,眾人對視一眼,收回視線,沒有人回答她。宋蘅也不在乎,自顧自地席地而坐,黑色衣裙鋪下,宛若蓮台。
她於內閉目斂息,雙手捏訣置於膝上,寶相莊嚴,若是褪卻這一襲黑色,怕是真如神女仙子,蒞臨雲霄。
高處有長老誦經,帶著不可說的道韻。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恒無欲也,以觀其眇;恒有欲也,以觀其徼,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又玄,眾眇之門。”[1]
“……”
聲聲經文入耳,重重靈氣纏身,安撫著崩裂的根基,卻終究治標不治本,靈氣進入而後開始不斷逸散,她指尖的靈氣越發微弱,這樣弱小而無力。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團靈力最後熄滅。
憑借她自身而艱難吸納的靈氣,實在可憐。
明笙笙立於長老身畔,自然沒有錯過宋蘅身上逸散的靈氣,她不由地笑了起來:“資質不堪。”
長老搖搖頭,未發一語,不欲理會這等俗事,隻念誦著經文,疏離此地靈氣,幫助弟子們吸收,也好築基。
兩個時辰後,長老結束念經,走到弟子近旁,以作指點。
“抱元守一,靈台清明。”
“聚氣於此。”
“……”
宋蘅好似入定般,仍是靜靜地打坐著,長老也沒有到她身邊來,隻有明笙笙緩步而來,她彎下腰,發上金墜懸於宋蘅耳畔,她一雙杏眼清澈純粹,好似隻是好奇:“宋師妹,可有難處?”
她叮叮當當的發飾著實煩人,宋蘅睜開眼,神色沉沉。
見她這般,明笙笙露出個笑容,以為她是惱了,她的語氣更為輕快:“師妹你有所不知,大師兄天資縱橫,放眼百宗千門,無人能比,三歲築基,七歲玄眇,十五和光,如今不過百年,便已入觀複境,當為這數千年來最有可能飛升的第一人。”
她一臉傲然,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臉上的愛慕遮掩不住,說到興致,更是神采湛湛,麵生紅霞,帶著些小心翼翼,如同炫耀最為珍視的心愛之物,想藏起又想叫它光芒萬丈。
如她所想,幾乎是立刻,宋蘅的臉色變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飛升第一人?”
她像是十分驚愕,帶著難掩的恨意和驚怒,噴薄而出,她的神魂在嗡嗡作響,那些錯雜的劍氣翻湧不止,刺痛難忍,可她已全然顧不上了。
明笙笙不明所以,她嗤笑一聲,斬釘截鐵:“這是自然,放眼數千年,除了我師兄,無人飛升,更無人能飛升。”
她細耳聽著,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忽而笑了起來,她撫上心口:“原來還來得及。”
沒有什麼比這更叫人驚喜了。
相比遙不可及的仙,還是道山仙君更為相近。
在天之下,在她手心。
她會再次歸來,用這最後一張牌。
大起大落之下,牽連肺腑傷勢,有血跡自她嘴角流下,她深深呼吸,一手拭去那抹血色,她看著有些茫然的明笙笙,竟釋然一笑,輕快道:“還請喚我一聲師姐,明師妹。”
她這數千年的妖魔,實在無法覥顏以後輩自居。
明笙笙蹙眉,不解其意。
時間過得太久,什麼都變了,她這活在過去之人,也已被人遺忘,但這些停滯的歲月又要讓她如何忘記。
她無心再留,隻站起身轉身欲走。
“留步。”
明笙笙攥住她的手腕,在她回首刹那,一道靈氣迸發而出,劃落她遮麵黑紗,露出底下過分白皙的麵容,透著幾分脆弱,連帶那雙溫婉的眼眸也好似蒙上一層哀歎,惹人心碎,令人不自覺想靠近,想憐惜。
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病弱美人。
原以為她是臉上有傷才整日蒙麵,卻沒曾想卻是為著遮掩病氣。
“明師妹。”
宋蘅不明所以。
明笙笙:“無……無事。”
她手上仍緊緊攥著那方黑紗,向後退開。
這樣昳麗的臉,卻又如此清冷溫和,如手中琉璃,唯恐破碎。
無聲無息間,有人踏上這方台階。
忽然間明笙笙手上一空,那方薄薄麵紗被人抽走。
耳畔有指尖輕輕落下,宋蘅不自在地移開臉,黑紗再次蒙上,掩住那奪目冶容。
她抬眸看去,撞入席玉君平靜黑眸,他倒是沒有半點不自在,渾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麼。
“大師兄。”
明笙笙錯愕地看著他,又看看他垂下的手,滿臉不可置信。
“怎可如此?”
師兄生性冷淡,不喜旁人觸碰,如今,怎會為這般女子做出如此舉動?
她一把衝了上去,情急下想抓住他衣襟,卻見他不著痕跡地退開,避讓一旁,她落了個空,明笙笙愣住了,轉頭看他,眼眶通紅:“大師兄!”
席玉君頷首,算作回應。
“走。”
他沒有片刻猶豫地看向宋蘅,帶著她離開啟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