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岸上的燭火一下滅了。
黑暗裡王秀推搡著她進屋,軟硬兼施,不容拒絕。
正如洪水淹沒,透不過氣,哪還有她說話的餘地。
她進的果然是最開始那間房。
檀月看了看宋蘅,有些猶豫:“宋師姐,我們還跟進去嗎?”
“你認為呢?”
“我覺得她現在一定想一個人待著。”
宋蘅點點頭:“那我們就在院外等候。”
一行人默默待在院子裡,等著這漫長的夜過去,隻聽見水聲潺潺,陰風撲麵,在沒有月光的夜裡,連水麵都無法照出影子。
這是罕見的沉默的夜,沒有那些癲狂成親的人影,也止了那些震天的鑼鼓聲,頗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詳征兆。
沒有雞鳴聲,更沒有破曉天光。
響起的唯有那高聲叱罵。
“你這丫頭!”
王秀試圖拽著程芸出來,誰料到她死活不走,雙手緊緊地扒著柱子,指甲劃出道道痕跡,發出刺耳的聲音,任由王秀如何掰扯,她都打定主意不放手。
“你是要牽連我們一家子啊——”
王秀哭天喊地,程芸無動於衷,兩人僵持不下,最終王秀很很地收了手,一把關了門,又拿了把鎖來把房門鎖住,而後一股腦向著外頭走去。
她要親自問問劉家,讓劉家來接人,哪能這樣撒手不管,這可讓她以後怎麼辦。
“去去去——”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悶著頭走到劉家,可是門口的小廝攔住了她,對她頗為不屑,他一副看叫花子般的眼神上下掃視著她:“還不快走?!”
王秀當即叉腰,指指點點:“你可知我是誰?我家芸兒正是你家二少爺明媒正娶的夫人!還不快讓我進去?!”
“就你?”
下人掏掏耳朵,不以為意:“這話我聽得多了,少來,再不走我便請你走。“
他拍拍袖子,向遠處招了招手,又喊來幾個粗壯漢子,向王秀包圍而來,凶神惡煞,瞧著便令人害怕,直嚇得王秀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你你——“
她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下人唾了聲,大發慈悲地告訴她:”以後這事你少提,二夫人病中偷了人,跟著奸夫跑了,你若真是同那□□有乾係,你也脫不了身,再來這門口胡說仔細你這張嘴!“
“是是是,我知道了。”
“快走!”
她一時又驚又怒,驚地是程芸竟有膽子做出這等事,還欺瞞於她,怪不得她死活不願意說,怒的還是她不知廉恥,將這富貴脫了手,絕了出路。
王秀咬牙切齒,最後看了眼緊閉的朱紅大門,隻覺得劉家更富貴了,可這富貴,往後同她再無半分瓜葛,她心裡翻江倒海般的怒,還有不住的悔恨。
到了這時,她才發現鞋底不知何時已被磨破,稍一走動便是鑽心的疼。
“哎喲——”
她彎著腰,看著腳底的血泡,一疊聲哀嚎,可沒有人對她投以視線,她沒有辦法,隻得忍氣吞聲地一瘸一拐走著。
來的時候尚不覺得,眼下回去了,倒是覺得這路遠得很,每走一步疼得緊,而這一切,都怪程芸,失了富貴,做出這等沒臉的事,連說都不敢說出去,以後他們程家可怎麼抬頭啊。
她越想越氣,一路上罵罵咧咧,佝僂著腰,蓬頭垢麵,像個瘋婆子,旁人避之不及,連連退散,她瞪著眼看了眼,當街啐了口,招來一眾嫌惡。
“砰——!”
“程芸!”
甫一到家,顧不上喝茶,她便衝到房中,一把揪住她:“你竟敢偷人!丟了我們一家子的臉麵,如今還回來做甚?”
“你就該死外頭!”
“咳咳——”
她的手死死掐著程芸,直讓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程芸看著她狀若惡鬼的臉,費力地扯了扯嘴角,竟露出個笑來,她伸手去掰王秀的手指:“我……死也不……放過……你。”
她的指甲紮下,霎時鮮血淋漓,在王秀手上劃拉出道道血痕,這尖銳的疼痛讓王秀鬆了手,驚叫連連,她捂著手,厲聲道:“你還能怎麼著?”
乍然放鬆之下,程芸撫著脖子,趴伏在地上不住咳嗽,她瘦的皮包骨,臉頰也不複圓潤,發絲乾枯,夾雜些許蒼老的白發,越發凸顯那雙杏眼,可內裡也不再平靜,而是瘮人地緊。
王秀深吸一口氣,最後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屋內,程芸徹底倒下,脖子上麵還留著王秀的指印,她看著沒有絲毫縫隙的房頂,青瓦接連,不給人留下絲毫喘息之機。
“嗬嗬嗬嗬——”
看著看著,她忽然笑出了聲,而後一發不可收拾,笑地連連咳嗽,眼淚不經意被逼出,她掐緊手,摸著身上單薄的衣衫,上麵還隱隱留著亂葬崗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