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能怨恨誰呢?
裴素行看著自己飄渺的身形,亡魂虛影,他終究什麼也沒能做到,但許是上天憐憫,讓他再遇宋蘅,無論如何,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了。
他用力握了握那半塊蓮花玉佩,虛幻的掌心卻早已無法再感受到這塊玉佩的溫度,亦感覺不到它的分量,一切因果緣起於此。
屋外,宋蘅走到一株榕樹下,她輕聲道:“閣下可是有所求?”
她的雙眼直勾勾看著席玉君,這個完全陌生,不似凡人的謫仙,他一手持劍,劍鋒無華,白袍獵獵,麵若冠玉,溫潤俊美。
席玉君恍然,迎上她質疑的目光:“你總是在問旁人所求,但是,阿蘅可有所求?”
“你認識我。”宋蘅微訝:“宋蘅冒犯,敢問閣下是何人?”
他走近她,低頭端詳她。
“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
“閣下說笑了。”
宋蘅笑著搖搖頭,一眼看破,他這通身氣質斷然不會是尋常人家,倒是有些像目中無人的連雲天中人,但他溫和有禮,並未蔑視凡人。
他的心一下下跳動著,如此明媚的宋蘅,燦爛地仿若朝雲,溫柔從容,不是魔修那般冷漠慈悲,亦不是仙修那般謹小慎微,他見過她許多麵,安靜的、漠然的、脆弱的,但回到最開始的記憶時,他方窺見一絲真實。
這是真正的宋蘅,自有傲氣,不卑不亢,沒有受儘委屈,重傷瀕死,也沒有掙紮修煉,不擇手段,隻有在弗盈山上被微生玉鎮壓之時她才有如此寧靜的時光,但那樣的祥和與現在的安寧並不相同。
弗盈山上的她是放下一切,渾噩等死的心無執念,若不是微生玉為證道而殺她,她也不至於走出無量崖,再次複仇,但是最開始的時候,她無悲無喜,心中尚無惡意,家國尚在,生活悠然,這樣爛漫的時光,再不可得了。
見他麵色沉的可怕,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許久,宋蘅忍不住試探道:“若有失禮之處,宋蘅在此致歉,無心之言,是非本意。”
她以為他生氣了,又唯恐得罪他,以退為進,能屈能伸。
席玉君的目光落到她臉上,看著她純然的雙眼,久久不語,過了半晌,他再次問道:“阿蘅,你想要什麼呢?”
除了報仇以外,或許是在報仇之後,她到底想要什麼呢,這樣明快的宋蘅,他想再多看看,凡是她想要的,他不惜代價也要願意去做,甘為驅使,便是那最不可一世的微生玉,他也願意以命相搏。
他從來不知,情之一字,是如此的令人著迷,不顧一切,他想,他是完全陷進去了,心甘情願,不願離開。
宋蘅悄然退開一步,麵前這人奇怪地緊,很是古怪,她不動聲色地遠離,麵色不改地穩住他:“宋蘅惟願天下太平。”
身後裴素行恰恰聽見這麼一句,心中更覺悲苦,正是這樣平凡樸素的願望,卻最難實現,更讓宋蘅大變模樣,這並非他所願。
席玉君:“若是飛仙,長生不老呢?”
“閣下又說笑了。”宋蘅忍俊不禁,她掩袖輕笑,向後步步退去:“我隻做一世凡人即好。”
裴素行走上前,虛虛擋在她身前,麵色不善,眼中飽含深意。
“還請閣下離開。”
他將宋蘅牢牢護在身後,擺明了不想再讓宋蘅同他接觸,先前是沒機會,但現在他已趁虛而入,又怎麼會再給席玉君半點機會。
他們兩人站在一處,倒顯得席玉君成了外人,為人警惕,她的眼神陌生而疏離,再不似往常信任依賴,襯得在天玄宗所經曆的一切反像一場夢。
在她目光收回的一瞬間,他的心徹底冷卻下來,冷得發疼,他站在榕樹下,就連虛偽的日光都不曾落在他身上,愈發寂寥,清醒的人隻有他,他卻偏偏無法抽身。
席玉君看著裴素行,一手拔出非恒劍,語氣冰冷。
“該離開的人是你。”
這與宋蘅頗有淵源的舊時之影,同落霞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無論如何,他也要將之斬於劍下,再容不得他迷惑宋蘅,肆意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