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晚霞下,忽見一襲白袍,玉冠無暇,豐神俊朗,席玉君麵色沉凝,下了莫大的決心,毅然決然地孤身走在荒涼曠野上,遠處金紅落日高懸,日光灼灼,如燙金沸騰的血。
在最初的時候,他便嘗試接近,但他與宋蘅兩人都無計可施,所有人都停在原地,陷入輪回的漩渦,由生轉死,無可阻攔,這裡已經自成一界,輪回也僅有一半,無法由死而生。
這個秘境出了問題。
他是這樣想的,那麼裴素行仍然讓他追逐落日,其中到底有何深意?席玉君眺望落日,一定是有什麼隱瞞之事,畢竟裴素行並不信任他,他們似敵非友。
在宋蘅成為魔修、仙修之時他沒有出現,卻偏偏在宋蘅回到凡人之時出現,裴素行本就不是修士,不存在近日歲月中,而以他同宋蘅的情誼,理當早些破局,卻不緊不慢地拖到最後一刻。
私心作祟,還是其中另有玄機,亦或是兩者皆有。
席玉君停下腳,沒有徒然地行走,他的眼神變了又變,深邃幽遠,夕陽西下為落,壽終伊始為死,亦為落。
裴素行從一開始便算計好了,讓他赴死。
這是明晃晃的陽謀,他卻無法拒絕,隻因宋蘅。
“——”
他倏爾長歎一聲,驀然回首望進落霞墟深處,那裡是宋蘅的方向,他手上早已不自覺攥緊了非恒劍,胸腔裡一顆心臟沉重地搏動著,神魂中還有她種下的同心術。
或許,他要先走一步了。
“噌——”
趁著還剩下一點點時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非恒劍出鞘,卻不是對著旁人,而是對著己身,他最後看了眼那樣明媚的晚霞,一劍刺入,霎時鮮血淋漓,他半跪下身,一手撐地,於是朵朵血色濺落,在他素白衣袍上開出花來,他看著這樣殷紅鮮豔的花,竟然笑了笑。
他從不知道,愛是這樣的心甘情願,連這由心血開出的花也有幾分像她,與此同時,他神魂嗡動,同心術顫動,一朵蓮花黑影於他神魂中乍隱乍現。
刺目的日光灑下,混入一地血泊中,他腕間黑線突兀縮短,直至最後一寸,落霞漫天,那輪落日終於來到他麵前,滾燙熾熱,蘊含澎湃的靈力。
這是仙元。
落日流淌,金紅色的血如長河流下,將他包裹,正待吞吃,卻見他腕間黑線無論如何也無法消失,無法奪去他最後的氣息。
他到底有什麼不同?
席玉君抬起手,那根細細的象征命數的黑線,無法走到儘頭,他的壽命無法停下,或者說,他本無壽。
宋蘅的意識昏昏沉沉,恍惚間沉入最昏暗的記憶中,落霞墟浩劫。
七月十八。
裴素行邊州大捷,率隊歸京,聖上龍顏大悅,京中一片喜樂,所到之處皆討論此事,眾人講得眉目飛舞,聽得人也樂在其中,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傳頌。
“並州大捷——”
“裴將軍將要回京述職——”
“……”
宋家更是喜上加喜,裴素行不負眾望,力抗戎狄,擊潰胡人狼子野心,揚趙國聲威,有此佳婿,宋家也是與有榮焉,連帶著父親也開懷許多,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能放下了,宋蘅也鬆了口氣,忍不住輕歎一聲,裴素行去了多久,大家便緊繃了多久,怕他辦砸了差事,打了敗仗,惹惱聖上,連累裴家一並被人口誅筆伐,又安上些莫須有的罪名。
“小姐,這下可好了,裴公子一舉洗刷汙名,聲譽青白,聖上疑心儘可消了,親事也可安排上了。”
丫鬟綠雲喜笑顏開,捂嘴打趣道。
“你這丫頭。”
宋蘅抬手作勢敲她腦門,綠雲當即求饒退讓,可她臉上亦是悅色,笑意盈盈,心中也忍不住為他高興,倒不是為了親事。
“裴公子估摸著快到了,小姐快些準備吧。”
綠雲忙不迭扶著她坐於梳妝台前,翻出大堆釵環玉佩,琳琅滿目,門口更有丫鬟輕叩房門,恭聲道:“小姐,夫人命奴婢送些衣裳首飾。”
“進來。”
“是。”
彩霞捧著一大匣子金釵碧簪而來,和綠雲一起為她梳妝,細心地執著梳子慢慢理順如瀑烏發:“小姐仙姿玉骨,這碧玉寶珠翠玉釵最合適不過。”
珠釵綴於發間,更有纏枝點翠簪固定住烏發,羅裙曳地,是難得是豔色,一時間光華卓然,豔麗奪目,令人忍不住想盯著細看。
“馬車已經備好了。”
彩霞低眉斂目,最後於腰間係上那塊蓮花玉佩,隨後綠雲扶著她去往門口,車夫早已等候多時,因著要去城門口接裴素行,時間緊迫,甫一上車,馬車便跑了起來,向著城門方向奔去,一騎絕塵。
“小姐當心!”
宋蘅搖搖頭,穩穩地坐於馬車中:“無事。”
“噠噠噠——”
在連綿的馬蹄聲中,她透過窄小的窗戶眺望城門,許久未見裴素行,不知他如何了,征戰多時,有無受傷,相識多年,她也不是不擔心他。
更何況,今日過後,他們便會迅速地成親,結為夫妻了,那樁被擱置推遲的婚事再不可阻攔了,夫君,實在是個陌生的詞,哪怕是裴素行,也依然有些彆扭,不大自在。
“噠噠噠——”
“籲——”
“小姐,到了。”
綠雲先一步下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車,城門口早已聚集了不少百姓,麵色熱切,無一不是翹首以盼,等著裴素行歸來,一睹大軍風采。
她們端坐於高高的閣樓中,避開人群,等著迎接裴素行,也好彰顯宋家態度,而她是最好的人選,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轟轟——”
沒等太久,便見遠處煙塵四起,馬蹄陣陣,旌旗招搖,瞬間吸引所有人注意,霎時京中沸騰:“回來了——!”
聽到動靜,宋蘅轉頭望去,隻見一人一馬當先,盔甲斑駁,容顏憔悴粗糲了不少,風塵仆仆,褪去那些文雅,倒是頗有一股豪爽之感,也更加沉穩了,堅毅不少。
這是裴素行。
宋蘅一眼便認出來了,他的樣子沒怎麼變,倒是那身氣質大相徑庭,不禁盯著多看了幾眼,於是便被裴素行敏銳抓住了,他於高高的馬上豁然看來,目光炯炯,但在意識到是她之後立即軟和下來。
他頓了頓,向她露出個溫和笑意,一如從前。
不知怎的,她錯開了眼,先一步避開了。
見宋蘅來迎接他了,裴素行心中一暖,多日疲憊也一掃而空,這才打起精神看向久違的京城,百姓歡呼,高聲呐喊,其中的熱烈終於也感染了他,他臉上的肅殺之氣消退,也加入滿城欣喜中。
最大的難關已然度過,不論是裴家還是他,終於苦儘甘來了,他坐在馬上,帶著大軍歸來,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轟轟——”
天公不作美,雷聲迫近,烏雲密布。
如同咽喉被扼住,那些歡呼聲突然停止,眾人抬起頭,看見天際一道驚雷掠過,電光躍動,駭人萬分,朦朧中隱隱可見一處巨大的秘境。
“那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
“……”
眾人驚呼不知,慌亂逃竄,宋蘅也站起身,看著那落下的龐大秘境,心生不祥,她毫不猶豫地抬腳向下走去,夾雜在人群中,被人群裹挾著避退。
“轟隆——!”
雷聲不止,反而越來越近,整個趙國都被籠罩於這片陰影之下,那龐然大物緩緩向下壓來,溢出的靈力頃刻間將屋舍壓得粉碎,更有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就此灰飛煙滅。
“——”
宋蘅瞪大眼,心中劇震。
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實在可怖,叫人心生絕望,凡人之軀在這秘境之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孱弱渺小,浩大的靈力落下,寸草不生,所過之處,皆為廢墟,再無生機,這已遠非人力可比,這是名副其實的浩劫。
越來越多的人就此橫死,有的化為灰燼,有的半死不活,鮮血流了一地,眾人再也顧不得歡欣鼓舞,勝仗捷報瞬間被人拋之於腦後,一心想著從這場浩劫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