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
有三三兩兩的修士飛奔趕來,如飛蛾撲火般趕往秘境,卻比秘境無差彆壓成齏粉,甚至更為痛苦,宋蘅親眼看著他們苦苦掙紮,卻被無情碾死,四肢爆開,鮮血如雨淌落。
天崩地裂,生靈塗炭。
周圍已是一片荒蕪,血流成河,不見人影,大股大股靈力掃過,鋪天蓋地地撲殺而來,不給人留下絲毫活路,遠處光華道道,又有修士趕來,但她已無暇再看,一道仙力向她打來,避無可避。
“裴素行——”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裴素行猛地撲向她,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他們被一齊擊飛數丈遠,重重栽倒於地,宋蘅瞳孔驟縮,下意識抱住他,卻摸到他背上一片鮮血淋漓。
刺鼻的血腥味襲來,她一遍遍呼喊:“裴素行——”
裴素行艱難地睜開眼,他被靈力正中後背,洞穿身軀,已是活不成了:“宋蘅……”
剩下的話他沒能說出口,便失去所有生機,徹底倒在她身上,身軀變冷,宋蘅渾身發抖,不知何時淚流滿麵,驚慌失措:“你醒醒!”
“轟轟——”
靈力掃蕩還在繼續,一遍遍來回地翻找著,仿佛不留下絲毫活口般狠絕無比,數道靈力落下,打在宋蘅身上,她大口吐血,眼前也變得模糊一片。
在下一道靈力襲來之時,她想到京中家人,不知雙親躲過這場莫名浩劫了嗎?
這便是她最後僅存的念頭。
“砰——!”
一道劍氣自遠處掠來,一舉截住落霞墟,肅清那些混亂的靈力,白衣仙君乘風而來,靈劍湛湛,直擊落霞墟,他一掌推出,硬生生阻住落霞墟的下沉之勢。
“微生仙君——”
“竟是他——”
“……”
在無人敢接近的震蕩中心,他一手托住秘境,一劍迎擊仙人之力,身姿屹立不倒,恍若謫仙,清正平和的靈氣落下,找尋著生還者。
“咳咳——”
宋蘅忍不住咳嗽出聲,身體裡泛著熱意,許是那清涼的靈氣的作用,她睜開眼,看見落霞墟緩緩升空,無數廢墟被一同吞入秘境,她驀地想起了什麼,驚叫道:“不——!”
裴素行,還有她的家人都在廢墟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能就這樣曝屍荒野,她跌跌撞撞站起身,向落霞墟追去,卻被一人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她回過頭望進一雙冷漠雙眼,絲毫不為所動,她的心心刹那便涼了下來,這樣的人,不會容許她再做任何事。
微生玉:“你身負機緣,可入仙門。”
他不容拒絕地徑直帶走了她,隨意地丟入了門中,宋蘅衣衫殘破,狼狽不堪,就這樣慌張而茫然地踏入了長生門,牌匾高懸,豪氣淩雲,顯得她格格不入。
不世出的仙人不通俗世,自然不會理會凡人修士的爭鬥,或是羨慕或是嫉妒,她就這樣在一片匆忙中跌入泥濘,再也沒能掙脫。
“——”
宋蘅於一片墳塚中倏然蘇醒,她的眸子迷茫一刹,而後迅速回神,秘境中種種全數回返,那些塵封的往事如此清晰地呈現於眼前,就連久到她自己都以為忘了的記憶,也曆曆在目。
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再次走過那麼多年的路,不論是好的壞的,都不容跳過遺忘,她恍惚起身,久久不語。
直到神魂再一次被扯動,她抬起頭看著裴素行,故人相見,恍如隔世,一時她竟然不知以何種麵目麵對他,現在的她,殘忍而冷漠,再沒了那些溫軟。
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裙角,沒能率先開口,也無法裝作風輕雲淡一笑而過,裴素行還停在過去,隻可惜,她不是了。
宋蘅深吸了口氣,眼眶泛紅,心中五味雜陳,酸澀無比,頭一次厭棄起了自己魔修的身份,這樣的麵目,叫她怎堪拜見雙親。
“宋蘅。”
還是裴素行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喚她,又是希冀又是忐忑。
宋蘅閉了閉眼,強忍下那些莫名湧上的委屈,她扯了扯嘴角,大抵是笑著:“裴素行。”
裴素行默然。
兩人一時無言,不知說些什麼,他們之間隔了太多歲月,就連身份,也大不相同了,一生一死,一魔一鬼,實在難堪。
宋蘅轉頭看向一塊塊墓碑,眼底淚意又起,她呼吸顫抖地走上前,一塊一塊看過去,當日浩劫下,趙國灰飛煙滅,死傷慘重,這麼多年裡,裴素行費力地收斂屍骨,這是他唯一的要事。
她實在沒想到,苦尋多年的落霞墟就這樣出現,就連闔家上下屍骨也被一一找回,從浩劫中生還後,重回落霞墟,為家人收斂屍骨,這便是她多年夙願。
仙也好,魔也罷,到底不是她心中所求。
她一下栽倒墳塚前,泣不成聲。
“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怪罪你。”
裴素行來到她身邊,心中憐惜。
宋蘅哽咽難言,咬牙勉強道:“多謝你。”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默默背過身去,這是隻屬於他們的最初的因緣,是最微不可言的凡人短暫的一生。
可是誰一開始不是區區凡人呢,無論走得多遠,這顆凡心,化為最堅不可摧的道心,支撐著漫長而艱難的仙路,誰也不應當忘記本源,那才是大道基石,更不能由人踐踏蔑視。
“嘀嗒——”
血色大股大股湧出,席玉君氣息越發微弱,他的眸子失卻了往日神采,一點點黯淡下去,他能感覺到,他的生機也流逝,那輪落日近在眼前,可他無力抓住。
“刺啦——”
刺耳的聲響在宋蘅神魂中響起,她忽然間頭痛欲裂,同心術在反噬,她下意識捂住心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在浮現,比身上的劍傷更痛,她問道:“席玉君呢?”
自她醒來便再沒瞧見她了,莫非是他也忘了,所以離開了?
裴素行思量再三,決定實話告訴她。
“他去破開秘境了。”
宋蘅怔住,而後豁然起身逼近他,目光陡然銳利:“你說什麼?”
“這秘境本就是埋葬之所,他選擇了你。”
“那你呢,你做了什麼?”
裴素行目光幽深:“我隻是告訴了他辦法。”
宋蘅咬了咬唇,麵色冷漠,擺明了不信他,她忍著神魂中尖銳的痛苦,向前走去,想去找到席玉君,卻被裴素行攔住。
“秘境已經開始變化了,正如浩劫那日。”
宋蘅猛地抬頭望去,落日化為一輪煌煌光團,耀眼奪目,大量精純的靈力在逸散,最深處更有一小條炙熱的如血仙元。
而在那下方,道道劍氣衝天而起,同落霞墟外交雜的劍氣遙相呼應,也與她身上的劍氣如出一轍,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劍意,來自弗盈山上的仙君,微生玉。
隻有那個人,登臨仙道絕巔,有著如此強大的力量,而今這股力量被席玉君引動,化為一柄驚天巨劍,欲要從內破開落霞墟。
“噗——”
宋蘅猝不及防再受重創,她渾身劍氣錯亂,如今也被一齊調動,在經脈裡橫衝直撞著,衝擊肺腑,造成重傷,一邊是神魂撕扯的痛楚,一會是深入骨髓的舊傷,內外交加,壓得她無法起身,幾乎瞬間再次陷入昏迷。
“噗——”
她大口吐血,無法阻止這些劍氣破體而出,幾乎是頃刻間,給她造成了千瘡百孔的傷勢,霎時血跡斑斑:“微生玉。”
宋蘅咬牙,幾乎是恨聲道。
就連他的劍氣,也一刻不曾放過她。
“砰——”
“咻咻——”
落日之下,本已隕落在即的席玉君驟然睜開了眼眸,這是一雙格外冰冷的眼睛,內裡沒有絲毫情緒,不似凡人,他是弗盈山上最涼薄的一抔雪,亦是長生門中最強大的鎮宗仙君。
數千年的漫長記憶湧來,他從血泊中站起身,身上的氣息一升再升,在眨眼間超過常容境、登台境,直至至虛境,臨天一線,飛升在即,他是不為凡塵所動的仙君,微生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