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樁因果他始終無法親手了斷。
正在這時，一道氣息悄然而至，接近仙元，裴素行出手正要奪走，卻被他彈開，微生玉眼瞼微抬，神色漠然：“退下。”
他總是吝嗇於言辭，同他的劍一樣拒人千裡之外，凜然又絲毫不客氣，是幾近傲慢的睥睨，超逸絕塵，目空一切。
裴素行臉色難看，他沒想到席玉君竟然還活著，而且還有這般實力，他能感覺到，席玉君的實力深不可測，他的氣息也越發不可捉摸，在這突然之間，他好似有了極大的突破，境界可謂一日千裡，實在駭人。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現在的席玉君有些奇怪，他的眼神更冷了，不同於以往的清冷疏離，而是如同仙人俯視，不含半分情緒，如看螻蟻。
要不是他的麵容並未改變，他簡直要懷疑這個人不是席玉君了。
“無論如何我也要爭一爭。”
裴素行咬緊牙關，硬扛著那不可匹敵的威壓向前出擊，他虛無縹緲的手向著仙元伸出，霎時熱氣蒸騰，連同這最後的陰魂之軀都要扭曲，被烤的灰飛煙滅了。
可是現在還不行，他還要再撐一撐。
“噌——”
非恒劍無情掃過，牢牢擋在仙元前，任他如何掙紮也無法再近一絲一毫，裴素行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偽君子。”
什麼情深義重，到頭來還不是為了自己的仙路大道，同那寡情寡意的微生玉彆無二致，可是，宋蘅要怎麼辦呢。
微生玉不以為然，但出人意料地多說了幾句話：“我自有用處。”
仙元之力太盛，若是不經淬煉，宋蘅根本撐不到恢複，隻會被活活反噬而死，他必須要先清除那些經年的雜質，梳理靈力。
他本也沒打算自己用，而是宋蘅。
縱然沒了那些如附骨之疽的劍氣破壞，她也撐不了太久了，她的根基經脈，甚至元神，早已崩碎地一塌糊塗，泠雪曾言她的傷勢唯有仙人能救，實在是她本在強弩之末，若不是無量崖下時間停滯，她早死在了當日。
這是他的罪。
他的眼神愈發沉了，在裴素行不甘的眼神中出手握住仙元，半步飛仙的修為，再加上這道仙元，便能徹底治好宋蘅的傷勢，逆轉生死。
滾燙的仙元進入他的體內，霎時氣血沸騰，心臟劇烈跳動，他忽而渾身一震，迫不得已放開裴素行，身上氣息忽強忽弱，不穩定極了，這樣強大的仙元實在是破壞性極強，化身難以承受。
他身上肌膚寸寸崩裂，在眨眼間便成了個血人，七竅流血，麵色赤紅，更有仙人未磨滅的執念在衝擊神魂，引得黑蓮嗡動不止。
“噗——”
他捂住胸膛，竭力安撫仙元，再無暇顧及旁的事。
裴素行心口一跳，見他如此，一時又是慶幸，因他本不是修士，自然不知仙元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勢，越是珍貴的寶物便越是凶險，若是換了宋蘅，那千瘡百孔的軀體如何承受地住。
“砰——”
一聲炸響傳來，裴素行抬起頭，見到一束明亮天光，落霞墟已破，仙元被取走，再無力支撐，露出外界澄然天穹。
他愣了愣，發現自身越發單薄，已在飛灰湮滅邊緣，在這最後時刻，他聽見聲聲腳步聲，宋蘅匆匆趕來，便見席玉君倒地不起，性命垂危，而裴素行，正在消散。
她一時怔住，自從進入秘境，往事重演，一樁樁一件件，壓得她喘不過氣，不管是微生玉還是席玉君，裴素行還是舊國家人，都讓她應接不暇，大起大落卻又由不得她脫身。
裴素行定定地看著她，忽而灑脫一笑，帶著些許悵惘遺憾，最後釋然道：“我也該放下了，阿蘅，你也是。”
仰仗那半塊蓮花玉佩這般活著，已是僥幸，又怎能再奢求更多，他惟願宋蘅從那些過往中徹底走出，不管是那場不幸的浩劫，還是受儘委屈的修行時期，亦或是不擇手段的魔域之時，她始終都應是明媚燦然的。
他才是早應落下的太陽，連同那些陳年的情意，隨著落霞墟一並消逝。
“裴素行——”
宋蘅向他跑來，撕心裂肺地喊道。
“裴素行……”
落霞墟轟然崩塌，這道舊日亡魂徹底灰飛煙滅，沒能留下絲毫痕跡，她的手停在半空，卻沒能抓住什麼，他總是想著彌補她，總是歉然以對，哪怕是最後，她也未能得知他的心願，那個溫和有禮，穩重端方的故人，到底是死去了。
“啊——”
大顆大顆眼淚落下，又被席玉君身上灼熱的靈氣燒成虛無，又一次，她覺得自己如此軟弱無力，沒能救下哪怕一個人，也無力改變，她狼狽回望，卻也見不到那叢叢墓碑，從此往後，她便孑然一身了，再無人可依。
天地之大，徒留她一人茫然尋覓，縱然成仙，於她而言又能如何。自心底蔓延的痛苦瞬間將她淹沒，歲月儘頭的過往襲來，覆蓋傷痕累累的當前，於是越發顯得難看。
她捂住臉，掩去此刻的脆弱絕望，淚意點點湧出，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造化竟然如此弄人。為尋親人屍骨，她才踏入仙路，可仙門不容她，她背棄了自己，墮而修魔，卻為情所困，又被接連背叛，如今一心報仇。
可落霞墟內的一切無不明晃晃昭示著她過去的模樣，尤其是在裴素行麵前，她最後一個故人也沒了，她才終於想起那些年的本心，更接受不了現在殘忍的自己。
她怎麼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一時間悲痛難當，從心裡泛著的疼一點點淩遲著，直到麻木，她聽見轟隆一聲，落霞墟徹底崩碎，不剩一絲一毫，從秘境中抖落出許多還未來得及湮滅的修士，正是此次同行的各大宗門弟子，各有傷勢，輕重不一。
“大師兄——”
明笙笙恍惚片刻後，一眼便瞧見了倒在宋蘅身邊的席玉君，他雙目緊閉，人事不省，已然喪失意識，陷入昏迷。
她慌亂跑來抱起席玉君，焦急地連聲喚他：“大師兄！”
在落霞墟消失刹那，席玉君腕間黑線倏爾變短，而後消失無蹤，他眼瞼微顫，卻仍未醒來，與此同時，宋蘅腕間黑線剝落消失，再無性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