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全文完.(1 / 2)

1.

三木賢治醒來時,離早餐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因為今天是雙休日,三木家較為縱容孩子的雙親都貼心的沒有來打擾孩子的睡眠,房門關著,為兒童設計的以白紫色為主色調的房間很安靜。

年幼的孩子猛地坐起身,睜著一雙紫色的眼睛呆愣地望著對麵的白色牆壁,足足過了有三分鐘,他僵硬地垂下頭,望向隨著大腦指揮握拳又張開的手。

那是夢嗎?不是,他確信。

夢境是跳躍而雜亂無章的大腦活動生理現象,往往在醒來後就會很快被忘記,隻留下一個模糊的大概影子。

而他,是明明確確地獲得了,額外的、二十二年的記憶。

2.

三木賢治,或者說,萩原研二,一邊整理著大腦混亂的思緒,一邊很快洗漱完吃完了這輩子父母準備的早餐。

刷牙的時候,他用著和過去七年完全不一樣的眼光審視了一番鏡子裡的自己——和上輩子大概有足足七八分相似,一樣的紫色下垂眼大概就足以讓過去很多熟悉他的人產生幻視吧,黑色的頭發沒有那麼長,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再蓄起來。

憑借著演技應付完父母後,萩原研二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房間,打開了書桌上的學生電腦——好高級,這是他過去的時代還不曾出現的科技,如果是小陣平在這裡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拿出拆卸工具把它大卸八塊吧。

想到上輩子的重要之人,他迫不及待地看向電腦屏幕,屏幕中大大的數字顯示著現在是上午九點零三分,下麵則是今天的日期,十一月七日。

……而年份,萩原研二在心裡迅速地列了個算數式,距離他的死亡,已經整整過去十四年了。

這個時候的小陣平應該已經三十六歲了吧,也許已經可以稱作大叔了,萩原嘴角揚起帶著苦澀的笑,明明小時候還一起勾肩搭背地開玩笑說要一起變成帥氣的大叔,他卻在二十二歲那年就把對方拋下了。

現在去見他的話,希望幼馴染看在他還隻有七歲的份上,揍得輕一點吧,雖然重一點他也是心甘情願接受的。

雖然這樣想,但是他一邊指揮雙手打開穀歌,一邊在心裡仍然不斷的升起期待和雀躍的心情,就像水杯中滿到要溢出的水,還在咕嘟咕嘟冒著大個大個的氣泡。

雖然手機號暫時還沒有找回來,他現在甚至還沒有手機(畢竟才七歲),但是對方的郵箱他還記得,他想第一時間告訴對方這個消息。

至於原本的家人,萩原猶豫之後決定先放一放,因為已經轉生在了新的家庭裡,對於上輩子的家人,他暫且不打算告訴他們身份,在之後找時間親自去神奈川偷偷看看他們。

於是刪刪改改組織了很久措辭萩原研二終於把一封電子郵件發了出去,同時心裡也短暫地舒了一口氣。

關掉郵箱界麵,這個時間幼馴染應該還在上班,不會這麼快回複郵件信息。萩原研二思索一番,打開了穀歌搜索界麵,嘗試搜索看看有沒有一些關於姐姐、幼馴染還有其他同期的新聞報道。

他第一個搜索的是姐姐,過去的十多年裡隻有一兩篇小報道,畢竟是交通警察,也都隻是些小事件。萩原研二看著配圖上的姐姐熟悉又有些陌生了的更加成熟的麵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撫了撫屏幕。

然後他將幼馴染的名字輸入了進去,摁下回車鍵。

……沒有啊,寥寥無幾的搜索結果並沒有“鬆田陣平”的相關內容,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是這些年米花町都平平靜靜,沒有什麼炸彈給他立功登上報道的機會。

而另一個可能性,萩原研二不敢想。

3.

班長的名字也一樣沒有出現在這些年的網絡新聞裡,但是降穀零和諸伏景光這剩下的兩個同期的名字,他找到了。

……在一份黑白色的殉職公告裡。

在七年前他們曾臥底過的那個組織終於破滅了,多方機構聯手,付出了無數的努力和許多英勇生命的鮮血,才得以將那個深深埋入社會的黑暗組織連根拔出。

而那些默默死去的,在組織毀滅前連真實姓名都無法擁有的犧牲者們,終於可以再次回到眾人的視野中——以一紙輕飄飄的、黑白色殉職英雄的身份。

這份沉重的名單裡就包括了萩原研二熟悉的那兩個人,先後死於二十六歲與二十九歲,在他們還年輕的、最好的年紀裡。

他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即使萩原研二終於在死亡的十四年後重新回到人世間,他也再也沒法笑著和他們重逢了。

房間裡的孩童輕輕地關上電腦,好像不願打擾到裡麵睡著的人。

4.

萩原研二打算去公墓看看,米花町殉職刑警的公墓隻有那處,他希望能給逝去的那兩個人送兩束花。世界上沒有那麼多人會關注某個角落裡兩位英雄的死,至少他要成為其中一個,永遠緬懷他們。

況且今天還是他自己的忌日,萩原研二想,順便給上輩子的自己也帶了一隻白菊。

這一天的天氣晴朗,微風習習,晚秋的溫度已經有些寒冷,但是陽光仍然灑在地上。

墓園裡很安靜,萩原研二捧著花在小道間行走著,目光在碑間搜尋。

身高還太低加上他低著頭,一個沒注意便撞上了另一個人。他連忙抬頭道歉,卻在看到那人麵容的時候登時僵硬住了,徹骨寒意開始從腳底向上蔓延。

這人他當然認識,上輩子幼時曾數次拜訪幼馴染家,經常能看到的,大多數時候都在以酒澆愁的,鬆田陣平的父親。

已經滿頭白發的老人隨口對他說了句沒事,沒怎麼分給他另外的眼神。萩原研二僵著身體,嘎吱嘎吱像生鏽的機器人一般扭動脖子,即便在心中求助般哭喊著不要,最後一點僥幸的希望也最終破滅在看到墓碑上所刻名字的瞬間。

和他手裡的花一樣,此刻無聲地墜落在地上。

5.

沒人知道萩原研二是怎麼回到家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腦袋一片空白,甚至被石頭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他雪白的臉色很難看,膝蓋上血紅一片的傷口裡還夾著完全沒有處理的沙土,這讓家裡的父母嚇壞了,連忙給他拿來藥箱,很快傷口就被白色的紗布包裹起來。

但是心上的傷口是沒法修補的啊,屬於萩原研二的心臟破了一個洞,鮮紅的痛苦持續不斷地從裡麵漏出來,比膝蓋上的是數十倍的更加難以忍受。

但是不能讓父母太過擔心了,他勉強扯出一個劣質笑容,努力地支撐起自己耐心地安撫了一會兒父母,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直到視野裡白色的天花板上逐漸出現老電視機裡那樣斑駁的雪花。

他想,在他還拿著那通電話,湮沒在爆炸的火光中時,在樓下電話那頭的鬆田陣平,也會是這種心情嗎?

床上的小小孩童終於閉上眼,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了枕頭裡。

一定比他還要痛苦吧,他隻是知道了對方的死訊,就已經是這樣的撕心裂肺。

畢竟,那是互相陪伴了彼此三分之二人生的,血緣以外的,最重要的存在。

6.

萩原研二不是沒有抱有鬆田陣平也和他一樣轉生了的隱晦期待。

但是這種希望太渺茫了,如果真是那樣,他也難以找到對方。

他不知道鬆田陣平的死亡時間,警視廳不會讓那種消息被他這種現如今的普通人知道,他不知道幼馴染是什麼時候轉生的,現在又多少歲了,長相是不是和原來一樣,又身在什麼地方。

做最壞的打算,他們甚至可能都不在一個國家。

地球很大,人海茫茫,想找到這樣的存在就像大海撈針。

但即使這種希望成真的可能性小到微不可見,萩原研二仍然將這束小小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捧在胸腔裡。

7.

就這樣過了一年,季節又輪轉了一個圈。

這一年裡,萩原研二拜訪了神奈川很多次,最早他隻是遠遠地看著,父母仍然健在,姐姐也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很幸福的樣子,他終於放下了心來。

後來一次因為一場意外的案件,他的姐姐發現了他,他慢慢就和原本的萩原家慢慢熟絡了起來,以三木賢治這個新身份。

他沒有具體表述他有記憶這件事情,但是多年的家人或許已經或多或少地明白了些什麼,又或許隻是將他當做已故親人的新生,無論是怎樣,他們現在都好好地生活著,還可以經常見麵拜訪,這足夠讓所有人都慢慢感到一種心酸散去的幸福感。

他攢了一年的零花錢,買了一台新手機,並幸運地補辦到了和前世一樣的電話號碼。

他在空閒的時候就會去各個不同的地方閒逛,有時候近在家附近,有時候遠的要做幾個小時的電車,他逛過所有曾經和鬆田陣平的回憶,也漫步在完全沒有拜訪過的陌生地點。

他每天都帶著期盼醒來,在人群中不斷地尋找著熟悉的那個身影,即使每次都以失落作結,他也從沒放棄過。

他喜歡拍照記錄風景,後來也喜歡將經曆編輯成詞句,然後編輯短信一起都發給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

他冥冥中覺得,這樣就像在和那個人重新建立起聯係。

8.

在第三年,十歲的萩原研二遇到了轉機。

那是一場搶劫案,在便利店裡,他的手裡還拿著一包薯片,持刀的犯人突然闖了進來。

萩原研二迅速仗著孩童身材的矮小躲到一旁的櫃子後,掏出手機報警。再次抬頭時,他看見了,就好像重演一般的,那個男孩跳了出來。

短短的寸頭,粗粗的眉毛,熟悉麵容還帶著一股幼稚的正義感。

所幸這個犯人不像許多年前一樣的那麼凶殘,隻是個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在那個孩子的勸導下,居然真的就哭出聲悔過了。

萩原研二不知道該驚喜還是該難過,既然出現在這裡,就代表著你也去世了嗎,班長。

警方很快感到了,說起來這幾年米花町意外的祥和,他很少遇到搜查一課出警的情況。

事件結束後,萩原研二拉住那個男孩,自來熟地和他說起話來,萩原很擅長這個,隻要他想,沒有人會不喜歡和他聊天。

他套出班長現在的名字叫做藤原渡,也是和上輩子如出一轍的名字讀音,今年和他一樣10歲,在隔壁小學讀書,這次是學校組織到附近的福利院做義工的,來便利店買飲料時就碰上了這宗搶劫案。

同樣的年紀,難道班長和他是同一年殉職的嗎……?

但是班長的轉世沒有記憶,他沒能了解到更多信息。

之後萩原研二笑嘻嘻實則帶點批評的語氣指點幼年班長初生牛犢般的莽撞,然後被班長自然地搭著肩膀,他被那樣說了也不生氣,反而很直率地笑了,說看到角落的那個男生報了警,還安撫了許多其他客人,真的很厲害。

他們交換了聯係方式,又一次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朋友。

萩原研二覺得,他心裡的那盞希望的燭火,愈發的明亮了。

9.

【下午兩點,老地方見。】

這是第四年了,十一月七日,在收到這條郵件的時候,萩原研二還以為他在做夢。

他抖著手連鼠標都要握不穩,從郵件界麵退出,又重新點進來,循環往複。

在得知鬆田陣平死訊一直沒有流出來的淚水這回終於泄洪般湧了出來。

他抱著電腦靠著牆壁慢慢坐下,十分珍惜地盯著這幾個字反複品味了許多遍,最後一隻手擦著眼睛,另一隻就著模糊的視野,發了一個滑稽的哭臉表情過去。

很快那邊回了一個【嗯】字過來。

萩原研二將電腦放在一邊,躺在地板上又哭又笑起來。

10.

萩原研二在約定時間的一個小時前就按耐不住地來到了指定地點,而門口已經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擁有一頭黑色卷發的人正雙手插兜靠在一旁的牆壁上,眼神虛浮地凝望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

他們很快鎖定到對方,隔著一兩米的距離相顧無言,兩個人的世界與外界隔開,仿佛周圍的一切雜音事物都消失了。

三分鐘後萩原研二最先做出動作,他跨過幾步用力地抱上去,用儘最大的力氣把人箍在懷裡,很快感到另一雙手也環住了他的脊背。

一會兒後他被略略推開,隨後一拳打在他柔軟的腹部,很疼,疼的他當場蹲在地上,但是這疼痛絲毫無法抹去任何歡喜的心情。

十多年前的那家居酒屋已經換成了一家西式裝修的咖啡館,萩原研二經常會來這裡坐坐,與店員都已經熟識了,他和對方交換了聯係方式,請對方在見到黑色卷發池麵臉小孩的時候聯係他。兩個人在門口發泄胡鬨了一番終於走進來,店員隨即認出了他。

“啊啦,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嗎?”店員看到他身邊的卷發男孩愣了愣,笑著問。

“找到了哦!”萩原朗聲回答,手還牽著身邊人的手,略微舉高對著店長搖了搖。

他們來到角落的位置並排坐下,一直聊到太陽西沉,聊的大多都是過去美好的回憶,而有關難過的事都被他們刻意的一筆帶過,不過過於熟悉對方的兩人也能在心裡猜到個七七八八。最開始兩個人都還好能端端地坐著,到最後已經不滿足地七扭八歪貼在對方身上汲取能量。

11.

神奈仁平——這輩子的鬆田陣平是從遙遠的北海道跨越半個日本趕來的,萩原雖然也去過那裡,但是沒有那麼巧地遇到對方。

快要到分彆的時刻了,不舍、難過、失落等等負麵情緒瞬間又占領了萩原的大部分心緒,他忍著還在有些刺痛的腹部伸長胳膊掛著鬆田的脖子貼在對方身上,活像一隻無尾熊,他用明顯充滿不滿的語氣第五次這麼叨叨,“為什麼じんぺいちゃん這次住在北海道那麼遠啊——”

“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鬆田拔出被箍住的手敲他腦袋。

“像這樣都完全無法滿足,至少要每天都能貼貼才能勉強收集完足夠的じんぺいちゃん能量——”

“不是有電腦嗎,可以視頻啊。”

“那怎麼夠!”

萩原誇張地叫道,把下巴擱在鬆田肩膀上,長直發和卷發都混在了一起。

然後卷發主人動了動,聲音裡帶著笑意:“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我現在的父母人事調動,再過不久就要搬到這邊來。”

“什?!這麼重要的情報現在才——?!”

“你有意見?”

“じんぺいちゃん——”

12.

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在鬆田有意無意的催促下一家人加快了搬遷的速度,很快趕在大晦日前完成了搬家,還轉到了萩原所在的小學,甚至剛巧是同班。

他們去找了班長,很快三個人就能完美地打成一片,班長還帶著疑惑笑著問過,總覺得很熟悉,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們?而且有時候會覺得你們特彆成熟,但是吵吵鬨鬨起來又完全像回了小孩子。

兩個內裡已經是成年男性芯子的小孩一個望天一個看地。

鬆田還帶來了額外的情報,關於在北海道有個金發碧眼漂亮混血同學的事,在恢複記憶之前他就注意到了那個讓他有些熟悉的女孩,她因為混血兒的身份被另一些壞孩子欺負,鬆田出手幫忙解決了這些麻煩,兩人也就慢慢熟絡起來。

在萩原和鬆田的刻意引導下,四個人見了一次麵,果不其然讓他們兩個看到了班長登時傻在原地臉紅心跳的樣子,很給麵子地一齊背過身,然後悄悄用萩原的手機記錄下這個畫麵,不約而同地開始偷笑。

“這是一見鐘情了嗎班長?”萩原一把攬過短發男孩的脖子,調侃道。

“什!你、你不要亂……”班長的轉生話都所不利索,然後對麵的女孩一下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說起來,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麼那兩個家夥執意要叫他班長,明明都不是一個班甚至不是一個學校的,但是他們叫起來似乎意外的順口。

最後兩個初次見麵對彼此互有好感的孩子交換了郵箱還有line賬戶,約好之後可以經常聯係,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13.

到新年時三木家和神奈家已經熟絡了起來,兩個人久違地一起過了新年,一起參拜,一起抽簽,簽文印著大大的【大吉】二字,注釋則十分應景地寫著【遺失之物找回,盼望之人出現】。

是好兆頭,他們把簽文都小心收好。

新年過去一周後,萩原和鬆田兩個人正窩在一起偷偷拆家裡的掃地機器人玩,突然桌麵振動幾下,手機上顯示收到了一通電話。接通之後萩原打開免提,班長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

“你好,這裡是三木。”

「喂,三木,我是藤原,你和神奈現在有沒有空來xx福利院一趟?」

“誒?有是有,不過有什麼事嗎?”

「我們學校之前在這裡組織過義工活動,然後我在這裡認識了一個朋友,他突然說很想見你們,剛好今天是假期嘛,要不要一起來玩?我覺得你們給我的感覺很相似,肯定能合得來的。」

“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鬆田搶先萩原一步問出聲。

「啊,是神奈嗎?你也在那就更好了。」

對麵頓了頓。

「他的名字嗎,叫ヒロ噢!怎麼樣,很帥吧。」

萩原和鬆田對視一眼。

“我們馬上到!”

14.

藤原渡時常會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

他的三個朋友一見麵就以火箭般的速度眨眼間熟稔起來,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