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個很欠打理的工作室。
環境儘收入眼底之後,朱鴻宇按了快進。進度條到十分多鐘的時候,巨大的立式櫃旁邊的那扇小木門忽然開了,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他沒有立刻關門,而是一隻手搭在門把上,另一隻手還拎著個玻璃瓶,在門口環顧了一圈四周,懵懵地站住了。隨後突然乾嘔了一下,扶著門框彎下腰吐了。
祝餘:“……”不會是被這個房間亂吐的吧。
祝隊偉大的猜想很快被證偽,那人吐了一地,又拎起玻璃瓶對嘴吹了一口,然後把瓶子往身後一砸,遭受了無妄之災的瓶子在門外炸成了煙花。
這顯然是喝醉了。
隻見那人歪歪扭扭把門一帶,還知道避開剛吐的那一攤走,跨進了那個實驗桌和立櫃之間的狹小空間。他似乎是嫌視物不便,呼嚕了一把擋在眼前的頭發,這時眾人才真正看清他的相貌,正是吳天虞。
吳天虞醉得不成人形,竟然還能拿著桌上的鑷子夾起一塊東西。他將那個小顆粒夾到眼前,對著紙箱的縫隙中從窗外照進的細微光線看了一會兒,好像笑了一下。朱鴻宇在這個動作處按了暫停,把畫麵放大給祝餘和薑柏看。
放大之後可以看出,那鑷子中夾的是一片矽晶圓。
在一片矽晶圓上可以搭建出很多個芯片,接下來隻要將它們一個個切割下來,跟其他部件拚裝在一起,便可投入使用。
薑柏皺著眉看著這一幕,吳天虞在製作芯片,莫非是……
接下來朱鴻宇放大的畫麵證實了他的猜測:在下一幀屏幕的左下角,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桌上其中一個試管裡麵裝著的晶體,那東西他們再熟悉不過。它迎著陽光的一麵會呈現出琥珀一般剔透的金黃色,背光的一麵則會呈現出剛玉一般的黃灰色。那是元,高純度的元。
視頻結束,祝餘卻立刻轉向朱鴻宇道:“這個視頻有沒有加工痕跡?”
朱鴻宇心中佩服他的反應能力,回答道:“技術科的人還在檢查。”
“但不管這個視頻是不是真的,從吳天虞威脅黃琮認罪來看,他顯然認為這事是他自己乾的。”薑柏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對,”祝餘敏銳地聽出了薑柏最後一句話裡的機鋒,他並沒有說“這件事是吳天虞乾的”,而是說“吳天虞以為是自己乾的”,“一個比較反直觀的可能性是,如果這個視頻是假的,且由於某種原因吳天虞自己信以為真,那他先前對黃琮的威脅就是在為人作嫁。”
朱鴻宇點點頭,旁邊一個公安的年輕刑警沒有參與過黃琮的審訊,思路慢了一拍:“你們的意思是,吳天虞可能不是真凶?”
薑柏:“按照這個思路,吳天虞突然被殺也能解釋得通。你想,如果吳天虞隻是個擋槍的,那這個視頻的來源隻可能是幕後真凶。真凶為了掩護自己,把加工過的視頻發到吳天虞手上,他就會誤以為有人掌握了他的犯罪證據。如果你是吳天虞,手下協助作案的‘線人’又恰好已經被警方盯上,你會怎麼做?”
那刑警想了想,道:“查清掌握證據的人,和線人一起,要麼滅口,要麼不擇手段‘協商’一致。”
薑柏知道老朱對黃琮的情況並不陌生,便重新看向他道:“對,所以黃琮會被威脅。而吳天虞在被抓前遇害,一定是跟真凶之間的關係出現了問題。”
祝餘聽到這裡,開口道:“如果真的存在另一個製作視頻的真凶,吳天虞應該不用查,他肯定知道掌握這個‘犯罪證據’的人是誰,而且關係匪淺。”
薑柏和朱鴻宇是何等反應,眼中立刻閃過一絲了然。旁邊幾個腦子快的刑警也反應了過來,其中一個立刻道:“不然真凶沒必要在警方剛挖到吳天虞的時候就打草驚蛇殺了他,不惜暴露一個己方的殺手也要滅口,肯定是怕吳天虞被抓後連著蘿卜帶出泥,把自己供出來。”
推到這個份上,祝餘沒再說話。他隻盯著進度條到頭黑了屏的電腦,腦中回想起白鷙說的話。
這個殺手,會是陸曉瓊嗎?
白鷙和杜衡借了公安局的車,一路殺到了陸明澤距離市中心不遠的家裡。S市的市中心處於京州區,其實像陸明澤這一類的富豪,主要的房產都建在環境良好但較為偏遠的郊外,但通過聯係公安的調查人員,二人得知陸明澤近日正好在市中心的某家大企談項目,今天晚上在京州一個高檔公寓裡落腳。
白鷙和杜衡去小區物業出示了證件,得知陸明澤居住的樓層後便乘電梯上樓。門一開,果然是個豪華的大平層。
“叮咚。”
白鷙按了按門鈴,裡麵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半晌隔著門板傳來一聲:“誰?”
白鷙知道那人估計正透過貓眼在打量著自己,他把證件舉起來:“警察,找陸明澤先生調查一些事情,請配合。”
管家聽見“警察”二字時神色一變,隨後很快恢複如常,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再給我檢查一下你的證件。”
後麵的杜衡把搜查證也一起貼了過去:“如假包換,趕緊開門。”
那人在門縫裡瞄了一眼,默默記下了證件上兩個警察的名字,回答的聲音帶了點猶豫:“啊,警察同誌,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嗎?您看也這個點來,陸總已經休……”
“他女兒失蹤了。”白鷙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走廊中顯得異常清晰,“算要緊嗎?”
那人還沒答話,白鷙就聽房間裡麵模模糊糊傳來一句:“讓他們進來。”
聽到家主發話,管家便不再猶豫,把門打開道:“請進吧。”
白鷙和杜衡被請到了一間書房,裡麵的裝修風格很複古,牆上吸著幾個帶著歐洲風格的壁燈,散發出金紅色的光,輝映在紅桉木製成的書櫃、書桌等家具上,依稀照出了其表麵優質的油脂光澤,烘出了一片原始森林的氣氛。陸明澤穿著睡袍,放鬆地坐在那張長方形書桌後,老花鏡後的眼睛打量著這兩個深夜的“不速之客”。
白鷙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陸明澤年齡不小,臉上已經生出了老人斑,他的麵相並不討喜,已經發白了的眉毛十分稀疏,一雙三角眼,眼白對黑眼球“三麵夾擊”,嘴巴尤其寬,且由於臉上的骨頭掛不住腮幫子的肉,嘴角不堪重負地隨其一同墜了下去,讓人聯想到癩蛤蟆的嘴。他略微低著頭,麵前躺著一本書,臉上的老花鏡滑到了鼻梁之下,那雙下三白眼越過鏡片看過來像是在翻白眼。隻聽這老頭吊著唱喏一般的嗓子,慢悠悠道:“兩位警官,貴姓呐?”
杜衡下意識就要答,白鷙卻懶得給他麵子:“你女兒失蹤了,你好像一點兒都不著急?”
他推了推眼鏡:“哦,失蹤?何以見得啊。”
白鷙冷靜地盯著他:“陸曉瓊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翟家給她的工作她也辭了,翟昊出事以來,她去看過嗎?”
“應該……是看過的吧。”陸明澤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視線在白鷙和杜衡身上掃了個來回,“你們已經去找過翟昊他爸媽了吧?在醫院沒碰上嗎?”
杜衡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好像火氣也起來了,語速飛快地插話道:“彆繞彎子了,要是我們能找到她也不用找到你這來。老實交代,你知不知道你女兒去哪了?”
陸明澤看他動火,笑了兩聲,一隻手做了個往下壓的動作,示意他彆急火:“哎,要我說,小陸沒去找翟昊也正常,他們家那兩公婆向來看不上我這個暴發戶,也看不上我女兒,翟昊出國這幾年,小陸待在他們身邊儘受氣。這位警官方才說……家裡沒人?那我就奇了怪了,你們怎麼會突然想著找上她家去呢?人女孩家家的,說不定就是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出去旅遊啦。我女兒我知道,她向來不喜歡悶在家裡,我都放養慣……”
杜衡硬邦邦地打斷:“吳天虞死了,監控裡拍到的凶手的身高、體型都和陸曉瓊對的上,我們懷疑是她乾的。”
陸明澤神情一滯,方才還講得眉飛色舞的神情如同沙灘上退潮的水,一瞬間扒拉下去。他眼色陰沉地看著麵前站著的兩個人,臉像一張老樹皮:“你在跟我開玩笑吧,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