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休旅車踏浪而行,開了十來分鐘,終於止步在蜿蜒小道的儘頭。前方是一片花海,開滿藍白色的風信子。潺潺溪流在夕陽下閃著粼粼的波光,如璀璨繁星凝聚而成的銀河,倒映在這片汪洋大海之上。
“是不是我開錯路了?” 居夜鶯下車,愁眉不展道。
這地方很美,隻是看著並不像是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快入夜了,深山裡,現在再往回走,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大差不差,從地圖上看,這裡離白木屋不遠。明天,車停這裡,我們徒步入林,很快就能抵達那家餐廳。” 黎雲天跟著下了車,米洛緊隨其後。這小家夥可不管這裡能不能過夜,早就歡樂地跳入了藍白色的花叢中,興奮極了。
“這裡過夜環境也不算太糟糕。” 黎雲恒也走了出來,他指了指不遠處。那裡有一片空地,外帶一個簡易洗手間,像是用來露營的。
“幸好我們還備了些食物,過一夜,問題應該不大。” 李子非附議道。
“嗯,車上還有幾條毯子和一個簡易帳篷,隻是可惜了我們預定的豪華森林木屋。” 居夜鶯無奈搖了搖頭,一邊笑著說,一邊打開了後備箱。黎雲天跟上,從她手中接過物品,點了點頭。
張羅完一切,天色也暗了下來。黎雲天去叫居夜鶯出來吃晚餐,卻發現她已經在車內睡著了。
這個女人疲憊到連駕駛座椅都沒有調整,頭就這樣直直地枕在靠椅上,發絲淩亂。濃密的褐色睫毛蓋在她白皙的臉頰上,微翹的唇瓣吐著淡淡的清新,她眉頭微微蹙著,卻是睡得沉。
黎雲天垂眸凝視,淺淺一笑,為居夜鶯蓋上了薄毯。緊接著,他又俯下了身,刻意避開了居夜鶯那道並不存在的視線。在薰衣草香四溢的吐息中,男人為女人調整了椅背。隨後,他確認了引擎熄火、手刹無誤,最後將玻璃車窗降下幾公分,這才輕輕地闔上車門。
她開了一天的車,一聲不響的,是真的累了。
恍惚間,居夜鶯看到黑暗中有一粒熒綠色的光點,它似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自己的眼眶中滑落。隨之而來,一道微弱的啜泣音在消防樓道間激起了回聲。那裡還飄著沾染哭腔的字句,每多聽一遍,便多一絲哀傷。
“學長,我們還是救不了他。”
“夜鶯… …”
男人敲開通道大門時,氣喘著急。他望著女人仰起的臉頰微微顫動,像是使勁了全力不讓淚水奪眶而出。男人緩緩蹲下身子,凝視許久,終是忍不住,將女人攬了過來,按在心口。
等等,我竟然能看到學長抱著自己,我竟然能看到自己眼淚滑落的一瞬間。
居夜鶯睜開了眼。
漆黑的車廂內,有一粒熒綠色的光點,悠悠縈繞在她的正前方,忽閃著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隻螢火蟲。
這隻由車窗縫隙鑽入的不速之客,先是在居夜鶯的側肩上方盤旋了幾個來回,隨又落在了副駕駛座位上的三明治包裝盒上,不過沒一會兒,它便振翅飛了起來,向著後座飄去。微弱的光芒描摹出李子非側臥的曲線,她在後座安寧而恬靜地睡著。然而,螢火蟲並沒有繼續靠近沉睡中的女人,反而衝向了一旁的玻璃窗,它撞了幾回,還是飛不出去。
居夜鶯溫柔地將這隻小家夥攏在了掌心,小心翼翼下了車,瀟灑一揚手,最後望著它悠悠地飛出。螢火蟲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那道光影牽著女人的視線,漫步在靜謐的深夜裡。直到女人緩緩轉過了身,哇的一聲,她不禁感歎了起來。
她的眼前是幽暗夜空,那璀璨的銀河像是破了一道口子,微光閃耀的繁星便漏了下來。它們灑在了花叢中,淌在了溪水澗,一暗一明,好似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它們全都融在了一起。
幽幽藍白花叢間,坐著一位白衣男子,他背對居夜鶯,一動也不動。
“學長,就知道你肯定睡不著,生物鐘調不過來吧。” 居夜鶯想當然地輕喚一聲,從後備箱中取出兩罐藏在角落的啤酒。
男人轉過了頭,似要澄清,但聽到了啤酒罐碰撞的響聲,又將話給吞了回去,還不懷好意笑了笑。
“啤酒是我偷偷帶出來的,趁著雲恒哥哥睡著,我們趕快喝掉吧。不然,他肯定會和我們搶的。他大病初愈,最好還是彆喝。” 居夜鶯狡黠笑著,好似自己有多機靈一般。她落座男人身側,毫不猶豫遞了過去。
男人點了點頭,憋住了笑,打開了啤酒,直接灌了起來。
嘿嘿,好久不喝,甚是懷念。喝完再告訴她,我其實是黎雲恒。
“學長,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說謝謝。上次,雲恒哥哥手術結束後,你在消防樓梯通道裡找到我、安慰我的事。” 居夜鶯輕柔的語氣中透著一股羞澀,像是靜謐夜空下的喃喃細語。
男人抿了唇,想了想覺得還是先澄清為好,豈料剛開口就叫女人壓了回去。
“你不用說話,聽著就好。” 居夜鶯打開了啤酒罐,仰天灌了一大口,然後放肆大聲吞咽了起來。片刻,她才又繼續說道,“你說,我哭得不成人樣的時候,怎麼老能遇到你?”
空腹喝酒,沒喝幾口,她竟然還打了個嗝。
身側的男人又抿了抿唇,想要起身逃離,不料一把被居夜鶯揪住了袖子:“困了?再陪我說說話。你想睡了,躺那兒也行,我就想說說話。”
男人猶豫片刻,還是躺下了。他側臥,背對女人。
居夜鶯得逞,高調地笑了笑,然而甜美的聲線中卻帶著一股無能為力的沙啞:“不過,你說得沒錯,當醫生的不能老哭哭啼啼的,要堅強,要習慣與生命同樂,也要學會與死亡共處。我媽也說了同樣的話,你不虧是她的得意門生,而我,離成為一名合格的外科醫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男人閉上了眼睛,也沒想再去澄清什麼。他覺得這個話題過於沉重,還和自己有關。
“睡了?” 居夜鶯輕輕推了推男人的背脊,見沒有反應,又一本正經嘀咕了一句:“黎雲天醫生,你什麼時候才能懂得照顧下自己?”
說完,女人緩緩起身,伴著輕柔的腳步,蹭過草叢,發出了溫柔的唦唦聲。不一會兒,一條薄毯便落在了男人的身上。緊接著,男人的背脊感到了溫暖,是女人也躺了下來。他們背貼背,側臥而眠。
“學長,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男人的背後傳來一陣歎息。
“我那麼頻繁去看雲恒哥哥,其實也是受了葉沐言小姐之托。我覺得雲恒哥哥可能也感覺到了,所以他才由著我。嗬嗬,明明那兩個人都放不下對方,就偏偏要這麼迂回。” 居夜鶯傻笑了幾聲,就像是笑成了這樣,就會令這些話聽上去沒那麼悲傷一樣。時過境遷,她對黎雲恒的感覺早已夾雜了太多的情緒與托付,多到她早已分不清,自己的默默無聞到底是為了什麼。
“之前,我還在天台上信誓旦旦說要換一個人喜歡,可沒想到,最後,自己竟然成了一個跑腿的。” 她說得有些無奈,輕搖了搖頭,隻有野餐布輕輕磨蹭著她的臉頰,安撫著她。
男人的眉頭蹙了蹙,也不知道是有感於剛才的哪句話,眼角竟然濕潤了些許。
“但是,學長,我不想老是這麼去追逐一個人了… …我好累啊… …為什麼… …為什麼不能有這麼一個人,他可以試著喜歡我,可以試著追逐我一次。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好好地… …去回應。”
居夜鶯嘴角泛起了微笑,像是預見到今夜一定會美夢一場。她緩緩閉上了雙眼,漸漸睡去。
白色風信子的花語是暗戀,而藍色,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