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鶯提著行李箱,大步流星走出以色列機場。她淩厲的目光一掃車道,就直接鎖定了一輛特彆的小貨車。她朝著車內的司機揮了揮手,在那人下車前,利索又笨拙地將行李塞進了後備箱。最後,她興奮地跳上了副駕駛座,朝著司機先生甜美地笑了笑。
“沒想到,你這小姑娘還真提早來了!” 貨車司機是位憨態可掬的中年男人,他雖笑臉相迎,神色中卻又有幾分心疼憐惜,像是心疼自家閨女義無反顧奔赴戰場,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溫和了不少。
畢竟,他往返邊境無數回,還從沒接過自告奮勇來國際援助的女醫生。這小姑娘看著細皮嫩肉的,憑白來這裡吃苦,實在有些唏噓啊。
“閒著也是閒著,就提早過來了。” 居夜鶯這才想起脫掉羽絨外套,白色針織衫下的她看上去更小了些。這裡雖說是冬季,但中東地區氣候涼爽宜人,也不算太糟,她自顧自又笑了笑。
“自願來的?怎麼想來這裡?” 司機先生不禁有些好奇。
“來拯救蒼生啊。” 居夜鶯挽起了袖子,這番豪言壯語倒是說著沉穩坦蕩。語畢,她在心中又默念了一句彆的,緊接著一抹好看的緋紅悄然爬上她的臉頰。
司機先生一副看破不說破的架勢,哼起了小調,笑得比居夜鶯還要歡。
“這位先生,那您又是為什麼要從事這份工作?您是加薩當地人嗎?” 居夜鶯單手擱上窗框,姿態放鬆。
“我是以色列人,加薩當地人可沒那麼自由。”
“哦。” 居夜鶯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我妻子是加薩人。戰火下,大部分加薩人都出不了邊境。” 男人的音色沉了沉,繼續說道,“當年,我因為開貨車往返兩地,認識了我妻子。她那時錯失了領護照的時機,所以到現在都不能來以色列。為了一起生活,我就不得不搬到加薩,沒想到這一搬也過了那麼久了。”
“那你們的住所安全嗎?”
“她現在在無國界醫生診所幫忙,住診所。以前的房子被炸了,孩子也去了。” 男人語氣沉重,悲痛之餘,又流露出了一絲僥幸。
這五味雜陳的表情反倒令居夜鶯更難受了些,她不禁惋惜道:“抱歉,我很遺憾。”
車輛劇烈顛簸了幾下,驚得居夜鶯叫了一聲。男人倒是波瀾不興的,反倒語重心長道:“孩子,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說完,他的視線又落在了懸在後視鏡上的平安符,那裡還纏著一張三人合影。溫柔的目光僅僅停留了數秒,便又深邃嚴肅起來,望向了遠方。
之後,車內很長一段時間,無人說話。直到視野裡開始出現零星軍人、陣仗、甚至是部隊,二人才變得警惕了起來。
“姑娘,快到以色列邊境了,證件準備好,不需要說話。”
司機先生試圖用輕鬆的語氣轉移居夜鶯的注意力,然而窗外的一切對於這個來自和平國度的女士而言,實在是太震撼了,震撼到她看得目不轉睛,絲毫沒有要理會司機先生的意思。
邊境除了駐守以色列陸軍外,還有大量的坦克部隊集結。這些隻有在書上或新聞報道中才有的畫麵,如今卻曆曆在目。居夜鶯說不上害怕,卻是僵硬趴在窗框上,隔著玻璃看世界,也不知是夢裡,還是現實。
“司機先生,陸軍部隊也進去了嗎?” 居夜鶯輕聲問道,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堤防隔牆有耳。
“前幾天出動過一次,攪了一個難民營,雙方都有死傷,聽說以軍損失了一位高級軍官,最後撤了出來。” 司機先生開始減速,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姑娘,前麵是邊境檢查站了,證件準備好。”
不遠處,一位身著墨綠色製服的軍人操著步槍,踱步而來。他留著濃密的落腮胡,冷冽的目光直接掠過車上的男人,在居夜鶯身上停了好幾秒。那人帶著一絲不屑的輕佻,叫人渾身都不舒服。
“她是醫生?” 那語氣更是充滿歧視。
“是的。” 司機先生趕忙從居夜鶯手中接過無國界醫生工作證,連帶護照,遞了出去。
落腮胡男人瞥了證件,又打量起車內的女人,並未放鬆警惕:“後車廂打開,搜查。”
沒過多久,一陣粗魯的搗騰後,他又拋出一句聽著毫無商量餘地的命令:“燃料留下,其他醫療物資放行。”
“這位軍官,我們的燃料是用來供電診所的,醫院雖說有緊急用電,但也實在經不住長時間無補給。”
落腮胡男人麵無表情,直接差人搬下藏在醫療物資下的箱子。他再次踱回車窗邊,將證件甩給了司機,不耐煩道:“我隻是奉命行事,你還要不要過境了。”
玻璃車窗升起,車輛發動,伴著卡車司機不屑而氣憤的抱怨,駛離。
“這些人精得很,最近偷渡都不成功。”
“診所會停電嗎?” 居夜鶯眉頭緊蹙,撇著小嘴。她還真沒想到,原來這裡的醫療條件那麼艱苦。過去幾個月,黎雲天卻隻字未提。
“現在每天供電時間隻有五到六小時,醫院有緊急供電,會再長一些。前幾周,燃料補給線被炸毀了,所以才不得不限電供應。如今,維修部隊進不去,燃料也不給運,隻能靠我們偷渡,能進多少是多少。”
說完,司機先生歎了一口氣。那聲歎息聲仿佛很長,縈繞在居夜鶯的耳邊嗡嗡作響,揮之不去。恍惚間,車輛像是駛入了荒蕪,斷壁殘垣,焦炭殘木,不成路的街道有揚不儘的塵土,居夜鶯的呼吸逐漸沉了下來,越發凝重。
直到一棟白色小洋房映入眼簾,外牆上那個無國界醫生的標識越發清晰,居夜鶯的心這才揪了起來。
要見麵了,要見麵了,和學長見麵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怎麼辦,我怎麼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
小洋房門前,貨車緩緩刹住。然而居夜鶯的右手卻像上了發條般,顫得愈發厲害。那隻手幾近哆嗦,才附上了車門把手,還要開不開的。
居夜鶯雙眸緊閉,緊咬著的唇瓣倏地鬆開。那裡原本紅潤,卻被牙齒刻出了煞白間隔的印子,在起伏不定的吐息聲中漸漸褪去。
豁出去了!
“姑娘,姑娘,彆急,你要去的診所還沒到,我要給好幾家送貨。”
“啊?” 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袋無辜望向了談吐戲謔的男人,居夜鶯愣了半天,伴隨一聲羞澀的抱怨,責怪司機先生怎麼不早說。
這司機看著人憨厚老實,這也太壞了,看我笑話。
之後,那兩瓣小巧可人的嘴唇就這麼嘟了一路,居夜鶯支手窗框,隨著貨車司機造訪了一家又一家。
天色漸漸晦暗,顛簸不止的卡車像極了一隻搖籃。居夜鶯坐在車裡,竟然被顛得有些困了。車輪碾壓著凹凸不平的路麵,發出了低沉隱忍的沉重調子,聽著聽著,居夜鶯的眼皮耷拉了下來。
終於,在清脆的車窗玻璃叩擊聲中,居夜鶯睜開了眼。車外,司機先生揚起了那張布滿皺紋的滄桑臉龐,用嘴型故作俏皮地喚了一聲“到啦”,居夜鶯木木地點了點頭,視線才緩緩地移向了遠方。
依舊是一棟白色小洋房,隻是門口,站著一位白袍男士,他雲淡風輕,溫潤如玉。
他向我而來。
副駕車門在黎雲天的注視下,緩緩被推開,從裡麵,鑽出一隻小腦袋。漸漸地,一個晃悠悠的人影探了出來。她頂著一頭微卷蓬鬆的秀發,套著純白色的毛絨針織衫,睡眼惺忪的模樣像極了一隻惹人憐愛的小兔子。她坐在挑高的座椅上,戰戰兢兢伸出一隻腳,動作有些遲鈍。
黎雲天懵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這隻動作遲緩的小兔子一個踩空,整隻滑了下來。她跌跌撞撞衝進了男人的懷裡,表情還是一副雲裡霧裡,擔驚受怕的樣子。黎雲天撩起單手,下意識箍住了她的腰。這小兔子的頭便枕在了他的胸膛上,忐忑,卻又自然而然。
“你怎麼來了?” 黎雲天語氣中有道不儘的情緒,驚喜,苛責,恐慌,甚至是後怕。他的眼神閃爍著,拂過女人白皙的臉頰,很快便又移開了。
“彆趕我回去。” 黎雲天話音剛落,居夜鶯瞬間清醒。她倔強如故,趕緊伸出雙臂賴在了男人的腰間,像是要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