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鶯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隨科室主任參觀新生兒重症監護病,那是一個和煦的初冬清晨。
那年,她24歲。
儘管儀器的監測音錯落有致地散在了病房的各個角落,但居夜鶯還是覺得那裡很安靜。她小心翼翼踱著步子,耐心聽著主任講解,可心裡卻開起了小差。她在想,在這裡工作的人,一定也很安靜,一定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
那時,主任指了指前方,湊到居夜鶯的耳畔,她輕聲細語的口吻裡有著藏不住的自豪,她說:“夜鶯,那是我們這裡最年輕有為、也是最細心溫柔的醫生。”
居夜鶯望了過去,隻見那個人在她的眼前,在迎著曙光的窗戶前,與晨曦同閃耀。
“他是黎醫生。”
… …
居夜鶯默默跟在黎雲天身後,熟悉著診所的每一個角落。
無數次,她都想開口說話,可勇氣這種東西好像都被她花在了“來加薩找人”這件事上,真要是“這個人”近在咫尺了,她反倒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居夜鶯遣詞造句,斟酌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這裡的病人多為灼燒,或者是軟組織損傷,偶爾也會有些吸入性損傷的,或是中彈的病患,所以你會發現,這裡的醫療設備和藥物儲備都是應對這類病傷的。”
黎雲天帶著居夜鶯逛了診療室、消毒間和手術室,努力用冗長晦澀的專業術語填補著心虛與忐忑。
過去幾個月,對於那晚發生的事,他們都默契選擇了隻字不提。可如今,當居夜鶯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黎雲天竟動了一絲想要為之道歉的念頭。與此同時,他又茫然,他不確定自己是成了黎雲恒的替代品,還是居夜鶯真的對他上了心,又或者,那晚隻是女人酒醉後的一種宣泄,再或許,在這無止境的戰亂下,本就不應該將心思花在兒女情長上。
畢竟,他剛剛,差點就葬在了炮灰之下。
幾個月前,那句“等我回來”的承諾,要放到現在,他一定無法說得那麼斬釘截鐵。
黎雲天不自知地嘖了一聲,輕輕的,那氣息完美地藏在了木門推開的吱呀聲中。
越在意,越害怕,越怕,也就越進退兩難。
“這裡是病房,比較簡陋。” 黎雲天在若有所思中,輕推了木門,僅僅露出一絲縫隙,便轉身望向了居夜鶯。
女人雙肩微聳,如同被一束強而有力的聚光燈打中,恍惚間突然醒了神。她輕顫著睫毛,哦了一聲,走近,湊上了那條細縫。
從細縫中望出去,這間擁擠的病房很敞亮,卻又死氣沉沉。
在一波又一波無預警空襲下,也不知躺在這裡那一個個麵如死灰,形如枯槁的病人是劫後餘生的幸存者,還是家破人亡的絕望者。望著望著,居夜鶯感到一陣窒息,不一會兒,她便將門掩上了。
她仰頭,眼眸中滿是悲傷的神情,卻又止不住地轉動眼珠,迫使自己去感懷劫後餘生的幸運。
“炮彈落下,應該會有很多傷者,所幸診所的病人並不算多。”
黎雲天流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像是不忍戳破居夜鶯天真爛漫的遐想。他點了點頭,示意居夜鶯往前走:“傷者確實很多… …隻是… …很多人熬不到救援,就已經離世了;也有一些死在運輸途中… …即便有幸進入診所,但如果傷得重了,無法及時轉診,可能就撐不過去了。”
“也是,畢竟這裡醫療資源有限,若是在大醫院,可能就救回來了。”
“夜鶯,我很遺憾,也很抱歉。”
居夜鶯輕搖了搖頭,望著黎雲天平和而鎮定的眼神,腦海中卻在數落自己剛才的想入非非。
不務正業,不合時宜。
在一場關乎生死的旅程中,他們本應與時間賽跑,從死神手裡搶人,而她怎麼還能像個小女生一樣,去糾結那晚無理取鬨的瘋癲?
一聲輕歎令居夜鶯的步伐也沉了些,她不聲不響隨著黎雲天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