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因為路麵塌陷,他們繞了一段路。
車廂內的氣氛依然有些焦灼,男人安安靜靜開著車,女人女孩規規矩矩坐在後座。窗外殘破的景致悠悠滑過眼前,黎雲天與居夜鶯也隻是默契地靜靜看著,哪怕幾分鐘前,為了一個僅有幾麵之緣的小女孩,他們允諾了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然而事到如今,除了波瀾不驚,似乎也沒什麼可做的。
是啊,誰曾想過,昨天還戰戰兢兢過著二人世界的彼此,今天就要堂而皇之開啟三口之家的新生活了。
回去要被劉教授知道,不知道還要被他明裡暗裡嘲弄多少次呢。
居夜鶯無奈撇了嘴,眺了眼後視鏡,不禁又輕哼了一聲,目光又回到了窗外。
哇——
一個拐角轉彎,她與米婭竟不約而同驚歎了一聲。
黎雲天微微側目,視野的邊緣便浮現出一座綠蔥高地。這座占地麵積不小的山坡上布滿濃鬱的色彩,映在樂暗灰色的城市殘骸上,像極了海市蜃樓。
“那是戈藍公園,沒想到它竟然完好無損。” 米婭趴上窗框,滿懷憧憬地望著那裡,“暖冬,花都開了。”
車速放緩,黎雲天細細地瞧了瞧那座公園,大概是前幾天的大雨衝刷掉了蒙塵,竟讓這座高地看著生意盎然。雖然綠地與周遭的頹廢有些格格不入,但它的美卻絲毫未減。
後視鏡中,居夜鶯乖巧地枕在米婭的頭頂上,隨著車輛駛離公園,緩緩轉動著腦袋。
黎雲天看不見女人女孩的表情,可他們的背影卻是寫滿向往。男人望著望著,有那麼一刻,竟然萌生了僥幸,他心軟了:“想去看看嗎?”
“可以嗎?” 米婭第一時間轉過頭,眸子裡仿佛有星辰閃爍。
黎雲天將車停在了公園外的一家破舊雜貨鋪前,他下了車,牽上了米婭的手。他轉身瞥見居夜鶯仍木訥杵在街邊,凝望著一家雜貨店,於是又喂了一聲。片刻,他見女人仍然沒有反應,這才踱步過去,輕觸了觸她的臂膀:“怎麼了?”
居夜鶯回過神,搖頭,還沒說上話,就被黎雲天拽著胳膊往前走。
男人警醒,一刻都不敢耽擱。
這個清晨,天是湛藍色的,幽幽白雲在天邊串成了一簇又一簇的絨毛綢緞,顯得格外不真實。他們漫步於花海之中,花在他們的腳邊簇擁綻放,在風中搖曳,在雲中呢喃。
層層疊疊透著光的花瓣凝成一朵又一朵飽滿的花型,如聖潔的初生嬰童一塵不染,如未經世事的女孩含苞待放,如掩麵嬌羞的少女透著紅粉,如熱戀中的曼妙女子猩紅炙熱。花海之中,偶見幾株亮眼的桃紅,它們嫵媚,妖豔,神秘,躲在暗處,卻與男人女人的腳步競相追逐。
白,粉,桃,紅,錯落有致,萬千風情,卻是巧妙地彙聚成海,融成了一種名為絢爛的色彩。
“哥哥,我想湊一些粉色的海葵花,放在診所病房裡,一定很好看。”
黎雲天點頭,他第一次見到米婭發自內心的燦爛微笑,根本不忍拒絕:“彆跑遠,一會兒還回到這。”
望著米婭的身影遠去,黎雲天回眸看了眼居夜鶯。那小妮子依舊一副拒絕有效溝通的模樣,還邁開了步子,賭氣地走到了黎雲天的前麵。
黎雲天沒有說話,僅僅是默默地跟著她。
他們大約又走了幾分鐘,便到了戈藍公園的至高點。在那裡俯瞰,一座城市最殘缺的傷痕就這樣儘收眼底。遠方是海,雲朵壓了下來,在空蕩的視野裡仿佛觸手可及。黎雲天說不上什麼心情,虛無縹緲的,似真似幻的。戰爭,和平,好像他都無法把控,但他知道,在這世間,他唯一在意的人,為他而來,如今與他在一起… …他隻想好好守護。
海葵花,愛惜你愛的人。
居夜鶯緩緩蹲下,整個身子浸泡在了花海之中,好像隻有這樣,花才能遮住城市的傷,也隻有這樣,她的視野裡便隻有海天一線的美好和萬花齊放的燦爛。
哪怕是自欺欺人,偶爾,就騙一下吧。
居夜鶯淺淺笑了笑,此時,一片輕柔恰到好處拂過她的臉頰。她側目,一束桃紅色的海葵花落在了她的手心。
黎雲天優雅俯身,唇瓣貼上了她的耳畔,吐息出的溫潤氣息瞬間在居夜鶯的體內流竄,它伴著溫文爾雅的低沉嗓音,令女人失神到忘記去聽。
“夜鶯,你知道的,我沒和女孩子交往過,很多事我都傻傻的,有時甚至連自己說錯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但,我會慢慢學。”
居夜鶯嗅著花,望著黎雲天倉促逃開的背影,那一刻,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你不傻,至少,你發現了,桃紅是我最愛的顏色。
“學長,等等我。” 居夜鶯站了起來,向著男人跑去。
隻是,她剛跑了沒幾步,便見黎雲天抬手,示意她止步。
“有人。”
黎雲天不讓居夜鶯靠近,自己卻緩緩向前移動。凝重的背影透著些許遲疑,突然又加速快跑了幾步,直接蹲下了身子。
一個健壯高大的男人臥趴在花叢中,全身泥垢不堪,奄奄一息。他的背上橫跨一道傷口,呲牙咧嘴,張著寬約5厘米的口子。猩紅的血肉被粘膩的黃色絲狀組織覆蓋,創口邊界零星膿包,傷得不輕。
“是感染了,在發燒。”
居夜鶯上前,也蹲了下來。她勘察片刻,眉頭緊鎖,猶豫道:“能帶回診所嗎?”
“不知道,之前沒遇上過。” 黎雲天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那件淺綠色的軍服上,他有些舉棋不定。那件軍服的肩帶徽章是墨綠底,上麵繡著樹葉與劍,紅絲鑲邊。如果黎雲天沒記錯,那是以色列國家陸軍軍徽,而且,這人還是一名中將,那是國防部隊的最高軍銜。
這位應該就是難民營發生衝突時,那名下落不明的軍官了。
居夜鶯回想起貨車司機的話,暗自揣摩著。
放任不管,他會死。若將他帶回診所,與那些遭遇軍隊襲擊受傷的平民共處一室,又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
兩位白袍人對視,在彼此眼中看見了掙紮與猶豫,也看見了祈求對方說服自己的眼神。片刻,他們不約而同輕歎了一聲,一同扒去了中將的外衣外褲。緊接著,居夜鶯將泥垢抹上了那人的裡衣裡褲。一襲白袍係在男人的肩頸上,蓋住傷口,下一秒,黎雲天一把便將男人馱了起來。
這番折騰叫那人嘶了一聲,他嗓音暗啞,伴著微弱的氣息,問道:“誰?”
是希伯來語。
黎雲天聽不懂,但憑著直覺,用英語回複道:“我們是無國界醫生。”
背上的男人未再做聲,反倒因為警惕消除後,呼吸變得更為孱弱了些。慢慢地,他鬆弛了下來,手臂蕩下,人也跟著昏睡了過去,最後整個身子壓了下來,黎雲天有些不堪負重,咬了咬牙。
“學長,你的傷要不要緊?”
“我沒事。” 黎雲天笑了笑,偏頭望了眼居夜鶯,見女人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於是轉移了話題:“花,還喜歡嗎?”
居夜鶯腳步一頓,將頭埋進了花束裡。她小心翼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