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I 有故事的男人(1 / 2)

夕落而眠 Shadow影子 5727 字 2024-03-30

約瑟夫好像很久都沒睡過這樣一個安穩覺了,哪怕現在的他正以一個不怎麼舒服的臥趴姿勢,癱在一張硬邦邦的床上。他的四周縈繞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但那裡麵似乎還混著陽光的味道,聞著竟然有些甜。

片刻,約瑟夫緩緩睜開了眼。濃密的睫毛撩動著灑落的日光,忽而閃爍的逆光裡有一個嬌小輕盈的身影,她跳躍著。

約瑟夫微勾了唇,恍惚間,他以為自己躺在了家裡。在那裡,床的一側也有一整排玻璃窗,在每個沒有工作的早晨,陽光和他美麗的妻子會喚醒他。

時光好似還在不經意間飛逝了十餘年,快進到原本還在繈褓中嗷嗷待哺、他那最心愛的女兒,如今已然健步如飛,她一蹦一跳,一上一下,不知道在這個美麗的清晨忙碌著什麼。

約瑟夫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原來自己還在診所的病房裡。女孩不是彆人,是那天給了他一口水的孩子,她叫米婭。

她在乾什麼。

約瑟夫深邃的眸子掃過床前的水泥地,那裡鋪著許多碎石瓦礫,大小各異,奇形怪狀。這些石頭好像還被塗上了五彩的顏料,未乾透的顏料在日光下閃著油亮的光芒,確是奪目。

“米婭小可愛,虧你聰明,想到這個法子。” 約瑟夫對床一位中年女人開口道。她的右眼纏著紗布,應該是失去了一隻眼睛。

“醫生哥哥說,小石頭可以粘在牆上。你看,陽光照到那裡,好好看。”

約瑟夫抬身,順著米婭的目光看去,見那麵粉白的牆麵上果真鑲滿了石子,非常醒目。那些碎石瓦礫不規則地排列組合著,有些高低不平,有些疏密不均,在若隱若現的日照暈染下,透著五彩琉璃般的光澤。

約瑟夫垂眸禱告了片刻,又躺了回去,一聲歎息。

他知道,往牆上貼小碎石並不是什麼小孩子的遊戲,而是當地猶太人祭奠亡故親人時的一種儀式——石頭象征永恒,置於墓碑之上,則代表內心無止境的哀思。隻不過,戰亂下,墓碑無處而立,附近能找到的石頭,大概也隻能是這些爆破殘留下的碎石瓦礫。

故人葬身於碎石瓦礫,卻又要以碎石瓦礫來祭奠故人,聽得有些諷刺。

不過還好,女孩機靈,她為這些葬生在戰亂下的碎石抹上了些色彩,這樣,至少它們看上去就沒那麼悲涼了。

約瑟夫皺了皺眉,他心中充滿歉意,但卻又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米婭,能為我的小兒子粘一塊石頭嗎?他才剛剛學會走路,卻特彆喜歡踢足球,明明連站都站不穩。嗬嗬,你能幫我在石頭上畫一個小足球嗎?他在天堂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米婭,我母親生前最愛吃草莓,可以幫我挑一塊像草莓形狀的小石頭,塗成紅色,怎麼樣?”

“米婭,我的未婚妻最愛藍色,你能幫我找一塊藍色的石頭,畫上一個愛心,可好?”

… …

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喚聲,不論夾雜著哀愁、釋然、抑或是無法釋懷的悲傷,米婭都不厭其煩,回以笑顏,逐一允諾。她揮舞著手中的彩筆,穿梭在病房的走道中,笑意盈盈將每一塊畫上故事的石頭粘上了牆壁,樂此不疲。

“哇——真好看呀。”

居夜鶯推著護理車,步入病房,也不知米婭為何將白牆鑲滿彩石,隻覺好看極了,而且病房裡的傷者們看上去也有人氣了些。她不禁展顏而笑,感歎道。

“姐姐。” 米婭回眸,女孩的笑也舒展了許多。

“我要給這位先生換藥了,可能需要你暫時停下工作,給我騰個位置。” 居夜鶯邊說邊走到了約瑟夫的床位,先是與米婭俏皮一笑,後又沉穩地望向躺著的男人,微微點了點頭。

“姐姐,我可以學習如何換藥嗎?以後,我還能幫更多的忙。” 米婭湊了過去,渾圓的眸子淌出強烈的求知欲,躍躍欲試。

“可以呀。”

米婭歡呼一聲,立馬跳到洗水台前。她沉穩地打開了水龍頭,像模像樣洗了手,甩乾,隨後,又有板有眼回到了居夜鶯身邊,她小腦袋一歪,模樣可愛又認真。

“那你可看好了,首先我們要用蒸餾水緩緩將傷口清洗一遍。” 居夜鶯小心翼翼撥開了男人的病號服,取下了層疊的紗布,見一道猩紅的口子滑過男人分明的肩胛骨——男人□□的肩背上,健康肌膚愈合的樣子已然不覺猙獰,反倒有些撩人的性感。居夜鶯沒出息地吞咽一聲,繼續道,“緊接著,棉簽沾上碘伏,由內向外,輕輕塗抹傷口。”

米婭的小腦袋湊近了些,在消毒水味道中隱約嗅到了好聞的煙草味。

“要記住,沾過碘伏塗抹過傷口的棉簽,是不能重複使用的。所以,這時候,我們需要再換一根。”

“姐姐,我可以試試看嗎?” 米婭迫不及待取出一根嶄新的棉簽,迫切卻又極其禮貌地征求同意,“叔叔,我可以嗎?”

居夜鶯笑著點了點頭,心想中將先生隻比自己大2、3歲的樣子,卻被叫成了叔叔。果然,清爽的外表會更減齡些。當然,居夜鶯也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急於將自己整理乾淨,他是不想被人認出。

這時,男人也點了點頭。

沾上了碘伏的棉簽被米婭小心翼翼握在手中,輕柔遊走於創口之上,男人的身體輕顫了起來。

“對不起,是把您弄疼了嗎?”

“癢。” 片刻,男人搖頭,輕吐一聲。那沉穩的音色透著隱隱的笑意,聽著心口暖暖的,不禁令米婭爽朗地笑出了聲。女孩使勁說著抱歉,她靦腆極了。

此時,病房大門被人推開了。

居夜鶯抬眸望去,對上了黎雲天的眼睛,如果她沒感覺錯,那裡似乎還有一絲道不明的醋意。

黎雲天白袍翩翩走上前,不經意瞥了眼那張黝黑色的寬厚背脊。他清秀的臉龐難得眉眼輕挑,一個側身鑽到了居夜鶯身前。高大的身軀直接遮住了女人的視線,而他卻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對著米婭說道:“做得很好。接下來,我們再像剛才姐姐教你的那樣,用棉簽沾上藥膏,塗抹。”

“學長,你擋住我了。” 居夜鶯踮起腳尖,輕拍黎雲天的肩膀,抿嘴笑著。

“最後我們蓋上紗布,粘貼好,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黎雲天充耳不聞,耐心說道。

“學長,我看不見。”

“要看什麼?” 黎雲天終於轉過頭,垂眸,冷冷問道。

望著這張一本正經的英俊臉頰,居夜鶯噗嗤一笑,心領神會不再計較,話鋒一轉,頗為俏皮:“對了,劉教授罰你了嗎?”

因私挪用公家救護車,這個罪名可是妥妥坐實了。

“罰了。” 黎雲天淡淡說道,又彆過了頭。

“罰什麼了?” 居夜鶯好奇道。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

“告訴我呀,要罰重了,我們有難同當。”

“哦?” 黎雲天又回了頭,語氣頗為意外,人倒是笑意盈盈,故作邀請狀:“那,要一起掃廁所嗎?一個月。”

“嘿嘿,學長,你慢慢教米婭,我先走了,前麵還有門診。”

“姐姐等等我,我來幫你處理醫學廢棄品。” 米婭顯然也不想被波及。

居夜鶯一溜煙跑了,拐走了米婭這隻小可愛,帶走了病房裡活躍的氛圍,空氣一下子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