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彆 I 今天吃盒飯(2 / 2)

夕落而眠 Shadow影子 5665 字 2024-03-30

摔倒無法起身,很有可能是腦部受創。

可如果是腦部受創,那就不是她一人可以解決的。昨晚空襲再起,診所唯一一輛救護車被開走了,其他醫生也去了前線支援,就連霆霄和單先生也不在。眼下隻有她一人,先不論自己能不能處理,最大的問題是到底自己先要顧誰?

她已經放棄了米婭,難道如今,她還要再一次在黎雲天和劉未醒之間,做一個選擇。

“我剛被人推了一把,後腦著地,現在動不了。” 劉未醒倒是神色鎮定,語氣平和道。

“夜鶯,你先顧教授,我找到乾淨的消毒衣了,我自己能按壓。”

槍傷急救,隻要血止住了,生命危險係數就下降了一大半。

為了避免居夜鶯來回折返,黎雲天坐到劉未醒身側。他努力平靜下來,儘可能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痛苦,他不想叫女人擔心為難。

“雲天… …受傷了?” 劉未醒微微側了側頭,瞥見黎雲天身上染著鮮紅,一想到屋外連綿不斷的槍聲,他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教授,我沒事,隻是肩膀。”

“教授,你也會沒事的。” 居夜鶯取了醫療物品折回,跪地將劉未醒的頭部微微墊高,然後建立靜脈通道。雖然她依舊啜泣不止,然而動作卻行雲流水,乾淨利落。

“居醫生,出息了,判斷準確。” 劉未醒望著居夜鶯沉穩地注入靜脈降壓藥,不禁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再麻煩… …麻煩給我注射甘露醇。”

“教授——” 居夜鶯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甘露醇是控製顱內壓的一種藥物,果然,教授和她的判斷是一致的。

“彆哭,說不定沒什麼大事。我隻是昨晚值班累的,想躺一躺。”

居夜鶯嗯了一聲,抹掉了臉頰上的淚珠,試著平靜下來。

完成基本的急救措施,居夜鶯衝回候診室櫃台,撥通了醫療救援的電話。她知道急性硬腦膜下出血,如果出血範圍小,目前的急救手段應該能控製住病情等待進一步治療,但若是出血嚴重,那就必須要即刻開顱移除血塊。然而當下,不論是做進一步臨床診斷還是上台介入救治,顯然,這間診所都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先生。” 還未等電話那頭說話,居夜鶯著急地說了下去,“加薩市中心無國界診所前發生了槍戰,現場有人中彈,還有傷者腦部受創… …我們需要支援… …”

“這位女士。”

電話那頭略顯遲疑,居夜鶯不知是不是信號問題,又急促地催了一聲:“先生,先生,您聽得見嗎?這裡有病人需要入院,需要入院。”

“可以,可以。女士,您先彆急,我們記下了,會儘快趕過來的。”

“我們這裡派出去的醫生能回來嗎?我們借出了一輛救護車,能麻煩開回來嗎?” 居夜鶯幾乎帶著哭腔乞求著,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強裝鎮定。

“這位女士,我們會儘快趕過來,但您知道,目前救護車都在出勤… …”

居夜鶯從不喜歡在彆人麵前哭泣,她知道周旋無用,便匆匆道謝,失落地掛斷了電話。她又試著去聯絡診所外派醫生和霆霄他們,然而這該死的通訊信號總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最終她一無所獲。

居夜鶯沒有立即回診療室,反而瞥向窗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槍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外麵不見車輛,也不見人影,隻有那隻兔子玩偶淒涼地淌於血泊,散發著一種不祥之氣。

居夜鶯不敢細想約瑟夫和米婭是否脫離了危險,他們又是否還活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抹掉了淚痕,舒了舒眉眼,憂心忡忡走回了診療室。

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

她隻是心有不甘罷了。

“夜鶯,去看看雲天怎樣了。” 劉教授依舊怔怔望著天花板,目不斜視地說道。他看上去並不關心居夜鶯是否找到了醫療援助,反倒更像一位慈愛的長輩,含著關懷卻略帶試探的口吻,調侃道,“雲天,讓小妮子丟下小情郎,先來照顧我這個老頭子,真是抱歉啊。”

都這時候了,劉教授怎麼還能語出驚人。

黎雲天輕咳了幾聲,也不知這話該如何接。他的明眸藏在了黑色劉海下,發絲中綴滿剔透的雨珠,如他的眸子般澄澈明亮,閃著微光。他微抿薄唇,直到居夜鶯落座身側,他才緩緩抬起了頭,安慰道:“不哭,我沒事。”

“中了幾槍?”

“應該就一槍。” 黎雲天勉強笑了笑。

“傻子,你真當自己是防彈板子啊。” 居夜鶯說完,又啜泣了起來。

黎雲天艱難地抬起了左手,撫上了女人冰涼的臉頰,替她抹去了薄汗與淚水。他們不自知地向彼此靠近,輕觸著鼻尖,在對方溫潤的氣息中尋求一種安心。

溫存片刻,黎雲天感到些許不自在。他用餘光瞥了眼一旁的劉未醒,豈料直接撞上了一雙看熱鬨的戲謔眼神。

“你們繼續,繼續。” 劉未醒麵不改色,視線又回到了天花板上。

居夜鶯紅了臉,急於掩飾道:“血應該止住了,我幫你看下傷口吧。”

“嗯。”

上衣被居夜鶯小心翼翼地剪開,露出了白皙透著猩紅的肌膚。黎雲天記得居夜鶯到診所的第一天,自己也受傷了。他靜靜凝望著居夜鶯,任由她微顫的睫毛在心中濺出了層層漣漪,在那一波又一波的輕柔安撫下,仿佛傷口也不那麼痛了。

“夜鶯啊,手術間還是無菌狀態,要等不來救援,止血後,你要儘快給這小子取子彈… …留久了… …我怕有後遺症。這小子啊,我還巴望著他能回心外科… …他的手,寶貴。”

此時,劉未醒教授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虛弱,聽著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說到這小子啊,真是氣人… …心外科,讀書時年年拿頭等獎學金,畢業後卻去了NICU。起初… …我還以為他輔修新生兒護理,純粹是興趣,沒想到還來真的… …沒心沒肺的,養了個白眼狼。你說氣人嗎?氣人得很。”

“氣人。” 居夜鶯淡淡附和道,朝著黎雲天溫柔地笑了笑。

“哦,對了,夜鶯啊,你是不是還沒在真人身上動過刀?彆害怕,其實吧,和剖豬心也差不太多… …但是取子彈殘片啊,要仔細做清創… …看雲天中彈的位置,肌肉組織多,子彈可能會跳彈… …下刀要先判斷,彆亂找,一開始找不到,也彆慌… …”

“好的,教授,我會記住的。”

隻是。

黎雲天與居夜鶯都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倆不約而同轉頭望向仰天平躺的劉未醒,見他意識開始模糊,吐字逐漸變得不清。

“教授,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兩個年輕人湊了過去。居夜鶯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不停喚著劉未醒的名字,然而,他們的劉教授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劉未醒依舊喃喃自語著,直到他說的話含糊到再也聽不清,他才停了下來。他一襲白袍,整個人鬆弛到像是臥在了雲澗。細長的眉眼輕輕顫著,仿如一陣微風拂過,就能被輕易吹落。

片刻,他才又開了口,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道,也要將那些字眼說得清清楚楚:“還有啊,你們都要好好的,知道嗎… …都給我,活著,回家… …”

說完,他便闔上了眼。

劉教授!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