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火協議簽署,也意味著,他們能心安理得地回家了。
“媽。”
與居淑敏教授視頻通話,居夜鶯不自在地捋了捋淩亂的頭發。曾經她極為歡喜的霧霾藍發色早已褪儘成了黯淡的枯黃色,它們七零八落接在頭頂的淺褐色發絲下,有些難看。女人白皙修長的手指停在了微微卷翹的發尾,來回擺弄著,試圖掩飾極為醜陋的“一刀切”——那是過去幾個月,為了圖方便,居夜鶯親手減去長發所留下的拙劣印記。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並不體麵。
這是居夜鶯與居淑敏為數不多的一次視訊通話。一來,戰時信號的確也不穩定,總是中斷;二來,回想過去幾個月,居夜鶯也沒什麼真正意義上值得自豪的事去炫耀。
背井離鄉,報喜不報憂,她倔強而逞強。
“媽,我是不是很難看?”
居淑敏久久凝望屏幕中的居夜鶯,她溫柔慈愛的目光順著居夜鶯白皙光潔的臉頰滑落,最後停在了清瘦精致的下顎上。居淑敏心疼地注視了幾秒,視線才略微上移,片刻欣慰一笑,這才輕聲念了句:“是長大了。”
居夜鶯靦腆地抿了抿唇,眼眶濕潤。
“你爸爸,哥哥,嫂子,還有你的小侄子,哦,差點忘了,還有米洛,我們都在家裡等你,等你回家。”
“嗯。” 居夜鶯抹去了眼角的淚,破涕為笑。
“居醫生——”
這時,遠處傳來霆霄的聲音。
生怕是診所接收了棘手的病人,居夜鶯便匆匆與居淑敏道彆,掛斷了通話。
“最後一天了,我和蛋蛋想去戈藍公園取個景,做個視頻結尾。你和黎醫生要不要一起來?”
戈藍公園,那個海葵花縈繞、海天一線、藍天碧雲的地方。
居夜鶯恍惚了一陣,一時間,一種喜悅的、遺憾的複雜情緒油然而生。她回想,在那裡,在耳畔縈繞甜而不膩的低吟細語中,自己曾歡喜地接過一捧嬌豔的海葵花束… …還是在那裡,她實踐了一次不計後果的見義勇為… …
“我和你們一起去。”
一聲沉穩的回應將居夜鶯拽出記憶的漩渦,她抬眸對上了黎雲天深邃含蓄的目光,最後,她也跟著點了點頭。
今天的雲,厚重,蓋住了湛藍的天。然而,日光彙成了道道的光束,依舊能頑強地穿透白雲,錯落有致地漏下,灑落如耶穌聖光。那些神聖的光束看似暈染著柔和,卻是堅韌無比,仿佛身賦撥雲見日的使命,身懷掙脫陰霾的無窮力量。它們怒放著,頃刻間,好似雲,也要散了。
而當這些光束墜入地麵,卻又化作了似水柔情,它們撫慰著斷壁殘垣中一道道猙獰的傷口,就如同慈祥的母親那般。
這座城市在雲層籠罩下變成了煙灰色,如曆經滄桑後精疲力竭的頑強戰士,喘息不止。腳下零星海葵花簇擁,悄然綻放著,那是挺過硝煙炮火後的勃勃生機,還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僥幸。
霆霄知趣地拉著單先生藏在山丘一角,為他們的戰時生存紀律片錄製完美的結尾。
黎雲天與居夜鶯則是一襲白衫黑褲,如一對心照不宣的戀人,漫步在山頂染透複古綠的花林之中。他們四周雲煙嫋嫋,空氣靜謐到仿佛雲朵漂浮也有了聲音。兩人都沒有說話,緩緩地走著,直到一片鋪滿灰色瓦礫的小空地映入眼簾,他們才停下了步子,駐足相望。
“夜鶯… …”
“學長… …要不要一起跳支舞?”
思緒幾近輾轉,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嗯?” 黎雲天微微發怔,卻依舊故作鎮定。他一邊揣摩居夜鶯是不是發現了他與黎雲恒互換身份的秘密,一邊又裝作似懂非懂,毫無破綻應了一聲。
“就像那時我們在舞蹈教室裡,乾冰鋪滿了整片地板,像極了在雲澗。學長,你看,現在也是,天上的雲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似的。”
是的,她知道了。
居夜鶯仰起臉頰,眼角飽含清甜的笑意。她那高雅的姿態宛若翹首的長頸天鵝,瞳中溢著道不明的憧憬與向往。下一秒,一條白皙右臂伸往了天際,悠揚揮動似在雲澗起舞。雲煙在她的指尖流連忘返,纏繞又消逝,周而複始地相遇,又相融… …
“夜鶯,對不起,我早就該告訴你的。”
女人回眸,緩緩垂下手臂,輕輕搖了搖頭:“是我太遲鈍了,總是後知後覺的。明明那時候都已經懷疑了,就差那一步,扯掉你的口罩。”
“不,我不是指代課的事。” 黎雲天抿唇。微風拂過額間,撥亂的劉海蓋上了那雙深邃迷離的眸子。
居夜鶯不明所以,先是疑惑地嗯了一聲,後又露出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還隱約懷揣著一股被欺瞞的怨氣。這副癡笑卻又埋怨的神情反倒令黎雲天感到一絲尷尬,原本準備好的正經告白,卻又叫這不爭氣的愧疚給活生生地塞了回去。
“那… …夜鶯,你想跳什麼舞?” 男人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巴掌。關鍵時刻,他怎麼又慫了。
“嗯… …華爾茲,會嗎?” 女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唇瓣微撇,她並未意識到男人既幼稚又可愛的心理活動。
“我可以學。”
是啊,很多事情,我都要學,也都在學。
居夜鶯,我凝視著你優雅牽上了我的手,輕柔搭上了我的肩。你向我靈動地眨了眨眼,頃刻間,萬物掀起了微波漣漪,又聚起了萬重水浪,最後它們又凝成了雲落餘暉下的漩渦,旋轉到停不下來。
雲層漏下的光束流轉萬千,如霞光編織而成的輕柔絹帛飄逸在了雲間。柔和的聖光灑落,在你微微揚起的臉頰上輕拂而過,你目不轉睛注視著我,瞳中是天的倒影,是雲飄過的痕跡,還有那變幻莫測的斑駁迷離。
夜鶯,你令我暈眩,也是你,帶著我飄逸在了雲起之間。可我要怎麼開口告訴你,當我還來不及將“喜歡你”說給你聽,卻發現,我早已愛上了你。
“夜鶯… …” 黎雲天停下了舞步,攬在女人腰間的手使了使力。
“怎麼了?” 居夜鶯疑惑道,見垂眸凝望自己的男人未語,小腦袋卻不自信地向下埋了埋,“我沒化妝,頭發也亂亂的,也沒穿舞裙,彆這麼看我。”
“夜鶯… …” 黎雲天又喚了一聲。
女人再一次揚起臉頰,隻是,這一次,她的唇,被男人吻上了。
起風了。
… …
那吻,羞澀輕盈,纏著女人飄上了天。熟悉的淡淡青草味混在了風裡、參在了雲裡,在女人的口腔中慢慢散了開來。漸漸地,女人也好似被揉進了風裡,被嵌進了雲裡,她感到一陣窒息。
居夜鶯睫毛輕顫,想要逃離,隻是黎雲天的臂膀反倒箍得更緊了些,另一隻手更是死死扣住了居夜鶯的脖頸,不讓她走。
山丘之下。
舉著攝影機的單先生津津有味品嘗著山上的美景,不禁感歎道:“黎醫生平時看著冷冷清清的,像一潭清水,沒想到丟個火種進去,突然發現,呀,那是油啊。” 說完,他不由自主憨笑了起來,手中的攝像機也跟著抖了抖。
“偷拍夠了沒?” 一旁的霆霄邪魅笑著,他的視線鎖在山頂之上,手卻精準地扣了扣單先生的腦門,用力得很。
“乾什麼呀?戰爭,和平,愛情,這才是故事最好的結局。我這是在工作。”
霆霄嗤笑一聲:“拍一些,差不多就夠了。不然,小心被黎醫生知道,有你慘的。”
“哼!那麼美的畫麵,我自己藏著,自己看,還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