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遊 生死未卜(2 / 2)

夕落而眠 Shadow影子 6063 字 2024-03-30

話雖這麼說,單先生還是規規矩矩收好了攝影機。兩個大男人以不服氣的眼神與對方幼稚地較量了一陣,便被遠方一陣轟鳴聲打斷,他們不禁都抬起了頭。

奇怪,是戰鬥機的聲音。不是有停火協議了,怎麼還會有戰機巡邏?

霆霄支手胸前,雙眼微眯,直到他看清戰機漸漸向這裡逼近。當第一架飛機從頭頂呼嘯而過,當第一枚炮彈從天際被無情拋落,男人這才意識到了危險,猛然咆哮道:

“黎醫生!危險!快逃!”

陡然一聲巨大的爆破聲在空中掀起了颶風,將黎雲天與居夜鶯吹了起來,很快,他們隨著濺灑的泥石又被另一股衝擊波推向了彆處,最終狠狠摔進了鬆軟的土堆中。

一瞬間,戈藍公園麵目全非。

山頂被無情的炮彈炸出了一個焦黑的大洞,那裡麵淌著無數凋零的海葵花瓣,它們正聲嘶力竭地哭泣哀嚎。

這時,又一抹強烈的日光灑落,好似天際也被炸出了一個洞。戰機在上方呼嘯盤旋,迎著日光,又投下了一連串金剛炮彈——這些折射著閃亮光澤的炮彈像極了肆意飛灑的粉筆頭,看似小小的,卻是在墜地後掀起了驚濤駭浪。頃刻間,滾滾濃煙席卷而來,又將頭頂那耀眼的天坑給蓋了回去,再一次遮天蔽日。

趁著襲擊間隙,黎雲天在亂石堆中找到了不省人事的居夜鶯,又在下一波炮彈墜下時,毫不猶豫護在了她的身上。結實的臂膀微微含著,死死攏住身下這顆小小的腦袋。直到背脊刺滿碎石,黎雲天吃痛地嗯了一聲,他的脖頸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俯下,額頭便抵上了土壤。

“咳咳咳——”

居夜鶯被刺鼻難聞的煙熏火藥味嗆醒,恍惚間,一側臉便對上了黎雲天耷拉的腦袋。居夜鶯看著男人緊咬著唇瓣,隱忍難耐,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學長!”

焦灼的呼喊聲很快被淹沒在轟鳴的炮彈聲中,黎雲天不知是感覺到了,還是聽到了,他微微睜開了眼。一抹淺笑在他的嘴角一閃而過,伴著虛弱無力的氣息,輕輕念了聲:“有受傷嗎?”

居夜鶯並沒聽清黎雲天說了什麼,她望著男人的側顏,淚水便止不住地湧了出來。直到那張血跡斑駁的臉攪得居夜鶯徹底失去了理智,她便再也顧不上自己,瘋一般地撐起身子,想要覆在男人的身上。

“夜鶯,彆,聽話,我沒事。” 黎雲天屏息凝神,貼得居夜鶯更緊了些。他在煙霧中又嗆了幾聲,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趁著下一波襲擊間隙,我們沿著前麵的緩坡滑下去,那裡有個小池塘。”

砰——

一聲巨響不期而至,他們前方土石又一次綻開了花。隨著塌方,黎雲天和居夜鶯瞬間墜了下去。

男人緊裹著女人,任由早已遍體鱗傷的身軀一次次被濺落的土壤埋沒。他們在藤條的糾纏磕碰中滑落,又經受著無數次石壁的碰撞,天昏地暗中,他們終於隨著七零八落的碎石土壤,砸在了早已崎嶇不平的街道上。

隻是,這並不是一個安全的著陸點。

這是一條狹長的後巷,四周危樓高柱,都是房屋殘骸!

“學長,我走不了了,我左側膝蓋疼得動不了了。” 居夜鶯眉間緊蹙,淚眼婆挲透著叫人疼惜的委屈,然而,她那雙泥濘斑駁的手卻是一個勁地、固執地將黎雲天向外推——她不想連累他。

下一刻,女人就被男人打橫,抱在了心口。一個灼熱粘稠的吻緊隨其後,滾燙地落在了女人的額間,它還伴著男人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鏗鏘有力的字句,仿佛能穿透槍林彈雨:“池塘就在不遠處,我帶你過去。”

黎雲天傷痕累累,卻冷靜得可怕。

狂轟濫炸中,男人抱著女人艱難前行,然而,一眼望去,狹長又朦朧的視野裡卻不見任何避難處。黎雲天的額間源源不斷滲出液體,是汗,還是血,他早已顧不上。直到視野逐漸被血猩染紅,他才感到一陣目眩,步伐也跟著頓住了。

鮮血順著黎雲天的臉頰淌下,滑落至居夜鶯攀附在他胸前的臂膀。那血液就如同一顆猩紅色澤的寶石,它從天而降,鑲嵌進泥濘不堪的土壤中。它還沒來得及綻放光芒,在下一秒便似泉湧一般,在那裡滴水穿石,凝成了血泊。

居夜鶯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絕望感再次襲來,就如同此時此刻,她再一次跪坐在診療室的地板上,又一次倒在槍林彈雨下那條血流成河的街道中。她目睹了流逝的猩紅帶走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甚至還能感覺到縷縷流淌的血液即使將要凝結,也要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來嘲笑她的無能為力。

是啊,她徒有一雙手,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刻,她明明想要放棄自己,卻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允許。

如果我不逞強來加薩,那該有多好。

如果我不逞強去找米婭,那該有多好。

如果我能對約瑟夫視而不見… …

如果那時我乖乖回家… ..

這樣,我愛的人是不是都可以過得更好一些。

“嗚嗚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居夜鶯含糊地喊著,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她伸手抹去黎雲天眼眸上的血跡,卻任淚水泛濫在自己的臉頰。她恨透了自己,因為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轟隆一聲,一根水泥柱攔路倒下,截斷了他們的去路。那一潭近在咫尺的池水瞬間像是被阻隔到了另一個世界,它變得遙不可及。

“學長,放我下來,你可以爬過去的。” 居夜鶯掙脫了黎雲天負傷的臂膀,跌落在地上。她仰望眼前高聳屹立卻又遍體鱗傷的男人——那厚實的胸膛急促起伏著,那精疲力竭的神態幾乎是到了極限。

鮮血混著泥濘,他的學長明明一身白衫,現在卻沒有任何一處地方是乾淨的。

“學長,彆管我,我去找黃金三角的位置避難,我相信你會帶人回來救我的,所以,你也要相信,相信我一定會活著,等你回來。”

夜鶯啊,鋼筋水泥柱都倒了,這裡根本就沒有黃金三角的避難位置。

黎雲天輕輕搖了搖頭,他毫不猶豫再次俯身想要抱起女人,不料此刻,上方又一根水泥柱,倒了過來。

啊——

居夜鶯猛地推開了黎雲天,然而,她來不及挪動的左側膝蓋連帶小腿被壓在了水泥柱下。

“夜鶯!” 黎雲天上前,俯身護住女人,然而,下一刻,一塊炸垮的板牆重重砸在了男人的後腦,最後壓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刻,他們都走不了了。

烈焰烘熏下,他們凝望著彼此,沒有語言,隻是淺淺笑著。光線昏暗到仿佛令他們又回到了那個失控的夜晚,那個晚上,他們不顧一切吻在了一起,纏在了一起,如同時間再也不會流逝,就像現在這樣,任憑天際止不住的轟鳴叫囂,任憑火燭在四周燃燒綻放,而在這個狹長的空間裡,他們卻隻剩彼此。

在又一波轟炸下,斜跨在頭頂上方的梁柱鬆動了幾下,他們不約而同向上看了看,笑得釋然。

“夜鶯,疼嗎?”

“不疼。” 女人笑著搖頭。

“答應我,不要放棄,要活下去。” 黎雲天那張落滿塵埃,淌滿猩紅的臉頰卻露出了一塵不染的淺笑。他的眸子依舊閃亮,灰白色的睫毛輕顫,忽闔忽啟。他死死將居夜鶯攏在了心口,在她的發絲上落下一個吻。他屏息凝神,用嘶啞低沉的音色編織成一個最為真摯堅毅的故事,最後,娓娓道來,說進了女人的心裡:

“夜鶯,我們要一起回柏林,答應我,回柏林,我們要在一起。”

“好,我答應你。”

曾經,居夜鶯幻想過無數次,幻想著有一天,她可以就這樣肆無忌憚輕撫一個人的臉頰。她凝望著他,對他淺淺而笑,他們輕聲細語,廝磨耳語。

那時的天,是晴空萬裡,偶有微風拂曉而過,那時,她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是啊,她幸福嗎?

在這滿目蒼夷的世界裡,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觸碰著汙濁不堪的血與塵土。深幽的眸光凝視著彼此,在那裡,漫天星辰隕落,塵土傾灑又揚起,在這渾濁的窒息中,他們一同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暮色裡。

轟隆——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