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
“學長。”
黎雲天向居夜鶯走來,二人麵麵相覷,中規中矩打了招呼。
殷昭柔在一旁托腮看著戲,瞧著這兩人在無言中你來我往的眼神,隻覺恨鐵不成鋼,十分幼稚好笑。她晃悠著狐疑的小眼神,在二人間又飄忽了幾個來回,終於忍無可忍、漫不經心戲謔道:“你們二位,科室例會都不去啦?”
“去的,去的。” 居夜鶯猛然回神,手忙腳亂收拾起了餐盤。
黎雲天垂眸望向殷昭柔,這才想起要點頭問個好。
“好啦,去吧,去吧。這裡我來收拾。”
殷昭柔二話不說,著急趕著居夜鶯走,又在那女人恍惚起身後,重重推了她一把。
居夜鶯毫無防備衝向黎雲天,抬眸對上男人處變不驚的目光。局促的她故作鎮定,順了順開襟,咧著小嘴,客套了句:“學長,你去嗎?”
“嗯。一起走吧。”
窗外飄過一抹純白色的薄雲,在瑟瑟秋風中成了天的過客。一縷又一縷日光射透落地窗,織成了一條又一條輕盈絲柔的拖尾長紗。它們鋪在了米色的大理石走道上,那光影隨著男人與女人的身姿輕柔浮動著,美妙極了。
漸漸地,日光浸透了大理石,令它折射出更為刺眼的光芒。光暈璨璨,居夜鶯感到了一陣恍惚,此時此刻,卻不知是為什麼,早已行動自如的她竟然有些跛腳了。
居夜鶯刻意放緩了步伐,慢慢走到了黎雲天的身後。
“在複健中心看到過你,是… …傷還沒好嗎?” 黎雲天自然而然走到了前麵,他暗自揣摩,問得小心翼翼。那寬闊的肩膀隨著沉穩的步伐一起一伏,他並沒有回頭。
居夜鶯慌張啊了一聲,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黎雲天的後腦門。她捕捉著跳動烏發下間或露出的白色疤痕,心想是不是自己也露出了破綻。
“是哪裡受傷了?還疼嗎?” 黎雲天柔和的口吻中帶著一絲壓迫,隻是他依舊沒有回頭,像是要給居夜鶯足夠的安全感。
“學長不用擔心,沒什麼大礙了… …那你呢?還好嗎?”
隔靴搔癢的對話一直持續到他們進入會議室,也很快被其他醫生的招呼給打斷了。
居夜鶯如往常一樣,坐在會議室的角落做著會議記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
黎雲天則被德高望重的教授們拉了過去,寒暄片刻後便自覺退到了第二排座椅。他神情謙虛且專注,眉眼藏在了烏發間,叫人看不清。
劉未醒教授不幸罹難的惆悵依舊籠罩在這間小小的會議室中,整場例會在失去了這位嚴肅又幽默的調劑人後,也顯得越發枯燥,讓人提不起精神——就好像整個心外科裡,再也找不出一個人,可以在麵對不堪重負的門診與手術日程時,依然能營造出苦中作樂的氣氛。這種失落感,並不好受。
在這種氛圍下,雖說今天也算是居夜鶯和黎雲天正式回歸心外科的日子,但依然是欣喜不足,唏噓有餘,叫人不免感歎這兩位年輕有為的醫生竟然也差點魂斷異鄉。
會後,居夜鶯有些透不過氣,她一個人跑上了天台。
這個天台,兩年前,她還能在這裡閒情雅致數著眼前的紅瓦房子;一年前,她還能將這裡當成慰藉心靈的港灣。
在這裡,頭頂依然有廣闊無垠的天,眼前依舊是一望無際的林。她時而歇斯底裡,放聲哭泣,時而又蜷縮角落,選擇了逃避。她常常恍惚如一隻不願化蝶的蠶蛹,任憑任性到隨性而為,懦弱到無可救藥,不管她做了什麼,成了什麼樣,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時光匆匆,轉瞬即逝。悲歡離合,如今隻留這經年之殤。這一年很長,長到物是人非,很短,短到往日的種種依舊依稀可見;長到… …居夜鶯不再是那個居夜鶯,短到… …黎雲天卻還是那個黎雲天。
渾渾噩噩中,嘎吱一聲劃破寧靜的天際,天台的門被人輕輕推開。
女人回頭,男人抬頭,誰都沒意料到對方會出現在這裡。
“學長。”
“夜鶯。”
黎雲天的眸色暗了暗,緩緩走上前。居夜鶯逆風而站,下意識扣上了迎風飄揚的白大褂,她故作輕鬆笑了笑。
“夜鶯,那天… …我們為什麼會去戈藍公園?”
那個男人,還真是窮追不舍。
居夜鶯仰望,迎著黎雲天漆黑深幽的眼眸,躲不開也移不開,她凝視了許久,竟然有些感傷。
“抱歉,我不問了… …”
“因為霆霄和單先生,我們答應了和他們一起去拍攝空襲紀律片片尾,那裡很漂亮。”
居夜鶯突如其來的坦誠令黎雲天感到一絲意外,男人支吾了半天,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學長不記得他們了?” 居夜鶯追問道,像是生怕黎雲天不相信自己似的。她見男人依舊遲疑不語,果斷掏出了手機,打開霆霄的粉絲頁麵,順勢遞了出去:“沒有騙你,看,就是他。”
黎雲天望著屏幕上桀驁不馴的英俊男人,似乎有些印象。
“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應該是活下來了吧。畢竟,那次空襲沒有死亡報道。隻是… …他們好像無緣無故消失了很久,你看,就連粉絲頁麵都不打理了… …”
這是醒來之後,黎雲天第一次見到居夜鶯以如此放鬆的姿態講述著曾經的故事,她有些滔滔不絕。黎雲天沒有打斷她,任由這顆小腦袋不自知地湊了過來,任由這具凹凸有致的身軀貼上了自己的臂膀。
清脆甜膩的嗓音和著細指滑動頁麵的節奏,唱出了動聽的旋律。屏幕畫麵跳轉間,如同記憶是一場精心剪輯的電影,連軸播放著——深夜診所急救、庭院放肆起舞、還有那場不期而遇的生日慶祝會都在居夜鶯的唇瓣啟合間變得鮮活而靈動。
黎雲天聽得認真,深邃的目光憩在了女人忽閃的眸子裡,有些戀戀不舍。他貪婪地想要知道更多,卻又饜足於此時女人的侃侃而談。他不言不語,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隻是那喜憂參半的心境依然縈繞於身,卻又是揮之不去。
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說了許多故事,然而這些故事裡,卻唯獨沒有“他與她”。
黎雲天印象中的居夜鶯是可愛的、驕傲的、聰慧伶俐的,也是嘰嘰喳喳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大腦重創過,黎雲天總會在深夜想起一些十分久遠的事——有關於他與居夜鶯的,那些他們還在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一起工作的日子。很奇怪吧,明明他們現在,一個研習生,一個住院醫師,在工作中其實不常遇到,但是黎雲天就是會無緣無故想起居夜鶯,而且他並不覺得突兀。
“怎麼還沒回家?”
“雲天學長,今晚我可不可以留下來?”
“我記得你明早有考試的。怎麼,不考了?”
“考啊… …但是這小家夥今天挺危險的,我擔心。”
“回家休息吧,晚上我在,我會守著她。”
“嗯… …我還是很不安,還是想留下來。雲天學長,可以嗎?”
“不行。”
“彆這麼無情嘛… …還是說… …你也覺得我太感性了,不適合做醫生。”
“隻是讓你好好休息,你怎麼那麼能聯想。”
“真的嗎?可我媽老這麼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