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晴空萬裡的日子,醫療援助拉開了序幕。此行援助除了會在塔欽小鎮及周邊地區,為當地嬰童排查先天性心臟病,還會在鎮子上開設一般門診,服務當地居民。
居夜鶯原本以為在人口稀薄地區,病患也會相對少一些,可沒想到義診服務的消息越傳越廣,隨著居民們奔走相告,來看病的,來送特產問候致謝的,什麼樣的人都會來湊個熱鬨,也因此,小小的診療室常常被擠得水泄不通。
誰叫這次來的醫生們不僅醫術了得,長得還特彆養眼。
自湖畔上演完互訴衷腸的戲碼,居夜鶯和黎雲天便再也沒有這麼轟轟烈烈地說過話:一來,工作的確繁重;二來,這二人又都是工作狂,也像是默契地達成了“以病人為先”的共識,選擇了心照不宣。
毫無意外,黎雲天成了最受孩子歡迎的醫生,縱使居夜鶯和艾麗絲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討得孩子歡心,好似都抵不過那個男人簡簡單單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黎雲天的候診隊伍永遠是最長的,隻因那溫暖和煦的笑顏裡有著無儘的安全感。
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米諾可以手術了。
在一係列檢查與遠程醫療會診後,室間隔缺損修補手術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來:地點選在拉薩。手術將在心臟不停跳的狀態下,修補1.5公分心臟室間缺損,這也算是在高海拔地區行心臟手術的一次創舉。
米諾臨行前晚,一切如常。大人們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小朋友們依舊在星辰之下打打鬨鬨,最後都被催促著洗漱上床。
居夜鶯總覺得,任何臨行前特意的話也好,特意的聚餐也罷,總會令人產生一種有去無回的聯想,不太吉利,所以她也沒和米諾多說什麼,便早早回了房。
然而那一晚,居夜鶯自己倒是失眠了。
深夜,居夜鶯趴在窗台上,心卻撲通撲通直跳。她遙想在加薩送彆米婭的場景,槍林彈雨,血流成河,不禁仍心有餘悸。
她望著滿天繁星想了許久,然而,隻因那些回憶裡滿滿都是黎雲天,即便痛苦,她也不願忘記。
突然咯吱一聲,她垂眸看見宅子房門被人推開了。一個裹著羊毛藏袍的小女孩探出了腦袋,東張西望的。沒一會兒,她見四下無人,便躡手躡腳挪了出來。她手裡捧著兩段木柴,搬了個小凳子放在院子角落,隨即掏出一隻小小的藏式火鐮,嚓嚓嚓地敲了起來。
哎喲。那麼小的孩子,玩火啊。
“米諾!”
“噓!” 女孩圓鼓鼓的身子微微一顫,嗖的一下就將火鐮藏進袖口。她小腦袋一揚,見是居夜鶯,反而噓歎一聲,最後竟然嚴肅地比了一個噓,像是命令樓上的女人不許大喊大叫。
“不睡覺,你乾嘛呢?” 居夜鶯竟然真的放低了音量,就好像剛才那一幕是她自己賊喊捉賊。米婭是小賊,她是個老賊。
“睡不著,出來看星星呢。” 米婭指了指天上的星星,月光為她黝黑的皮膚撒上了白霜,叫她看起來也像一顆星星,“姐姐趴在窗台,是在… …思春嗎?”
居夜鶯一愣。什麼?五歲的藏族小孩,會生火,還曉得虎狼之詞。
“姐姐下來陪你吧。”
明天就要啟程去做手術了,她應該會害怕吧。
居夜鶯下樓順了一隻裝滿酥油茶的鋁製熱水瓶,嘴裡叼著小杯子,還取了一個小板凳。她走到院子時,米諾已經把火生好了。小小的火苗在如墨的夜色中向上湧動著,一竄一竄的,像極了心臟在強而有力地搏動。
“要喝嗎?” 居夜鶯落座米婭身側,故作大大咧咧,豪邁灌下一杯酥油茶。她頗有滋味地點了點頭,見米諾乖順地搖著手,也沒有想太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嘴角輕抿杯沿,最後輕念一聲:“真甜啊。”
熱氣嫋嫋,一波又一波蒸騰在乾燥的空氣中,居夜鶯上癮般一杯接著一杯,喝得不亦樂乎。直到她將整隻熱水瓶喝穿,這才悠哉側過頭去,她輕輕揉了揉米諾蓬鬆略卷的黑發,俏皮道:“我們的小可愛在想什麼?”
米諾雙手托起下顎,腦袋卻用儘全力向上揚,怔怔望著天:“在想外麵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嗯?”
“康巴大哥之前說,我的病一定要去平原才能治,可他騙我!” 望了一會兒天,米諾失望地垂下了腦袋,小嘴嘟了嘟。
她竟然不是因為害怕手術。
“等你做完手術,姐姐帶你去?”
“我的病,真的會好嗎?” 米諾似乎並沒有歡喜於居夜鶯的約定,反而扭過了頭,忽閃著渾圓的眸子,將信將疑道。
“嗯。”
“如果治不好,我就會飛到天上去,對嗎?這是其他哥哥姐姐告訴我的。” 一隻小手又嗖的一下指向天空,女孩躍躍欲試的架勢像是明天要去的是一個巨型遊樂場一般。她舉手投足間看不到悲傷,反倒有一種成年人才會有的通透。
“可是,飛到天上去,就不能和哥哥姐姐伯伯在一起了。” 歡騰了片刻,米諾突然又低落了下來。噗的一聲,她撲進了居夜鶯的懷抱,就連語氣也跟著嗚咽了起來:“我不想離開你們。”
“米諾不會離開我們的,我們也不會走。”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並沒有讓居夜鶯覺得突兀,反倒在心頭激起了一陣漣漪,酥酥麻麻的。一時間,一股道不明的慈愛之情奔湧而出,叫居夜鶯情不自禁回抱了米諾,溫柔安撫道。
米諾就像隻小八爪魚,死死揪著居夜鶯,膩歪了好一陣。直至那軟糯的小指尖扣進了女人的針織衫,挖出了好些洞,米諾才意識到是自己膩歪過了頭。她趕忙鬆開了手,故作平靜道:“姐姐,是不是你們過幾天就要走了?”
這樣,即使我回來了,也見不到姐姐了。
居夜鶯眉頭一蹙,點了點頭:“但是,康巴哥哥回來了。”
“如果… …我要飛到天上去了,那我上一次見康巴大哥… …就是最後一次了。那時,我還在笑他,笑他那麼大個人,竟然把手機掉進河裡了。” 這麼一段長句,米諾支支吾吾,連說帶比劃的樣子可愛極了。
“米諾,你相信姐姐嗎?”
“嗯。”
“姐姐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不會飛到天上去的。” 居夜鶯湊了過去,纖細的手指輕輕刮了刮米諾的小鼻梁,“你長得那麼結實,飛不上去的。”
米諾終於被逗樂了,她搖頭晃腦,咯咯地笑了好久,最後才氣喘籲籲停了下來。
“那萬一呢?”
“萬一啊… …那我想,米諾如果能像鳥兒一樣,可以飛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即便姐姐回德國了,你也可以來看我?對不對?”
居夜鶯說得不喜不悲,悠揚婉轉的語調帶著和煦春日的溫度。她感覺背脊一暖,是一條長袍從背後裹住了她,她抬頭一看,一見是黎雲天。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學長,要不要喝一些酥油茶,哎呀,最後一杯了,很好喝的。”
火光暈染下,女人紅撲撲的臉頰多了一層濃厚的橘粉,那微微眯起的眸子點綴著迷離的星辰。黎雲天情不自禁俯下身,唇瓣直接覆上了杯沿,淺嘗了一口。
一口入喉,黎雲天的眉頭卻微蹙,他抬眸望向居夜鶯,眸光中多了一份審視。
“怎麼?不喜歡喝嗎?”
“夜鶯,你喝了一瓶?” 黎雲天瞥了眼腳邊的熱水瓶,質問的口吻中隱約透著難以置信。
“嗯。怎麼了?”
“那不是酥油茶,那是青稞酒。”
“酒?不會啊,你再嘗嘗,很甜的。”
居夜鶯晃悠著腦袋,定了定神,一手舉著杯子,一手扯了扯黎雲天的袖子。她見男人紋絲不動,隻是靜靜注視著自己,那深幽至極的眉目,波瀾不驚的,在暖光氤氳下竟然多了一絲涼意。
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