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的大門一如往常,鮮亮而莊重。隻是照舊辰時出門的李延庚被突然造訪的張清雁拖住了腳步,“員外留步。”
但他看起來也並不惱怒,似乎也願意抽出時間與他周旋一番,哪怕隻是敷衍。“不知張大人今日何故到訪?”李延庚眉開眼笑地問道。
“自然是與李府相關之事。”
張清雁這話說的不痛不癢,好似有意又似無意,自然放不到李延庚的心上。
“大人光臨寒舍,草民本該以禮相待。隻是草民今日的確有些要事需處理,怕是徒費張大人一番功夫,改日,改日草民必設宴向大人致歉。”李延庚借口就要離開。
張清雁叫住他:“淩峰觀不必去了,下官已派人看住了光隱閣。”
此話一出,李延庚忽而停下腳步,他腹中思緒千回百轉,揣摩著張清雁的深淺。而後他回頭望張清雁的眼神,卻看不清。
主人把來客請到前堂喝茶,張清雁獨坐客位,細品香茗,保持著他那一貫的姿態,“吳守春的碑就立在淩風觀後山的一片寂靜處,此處鬆柏常在,有風遮雨,不知對他來說,算不算得一片寶地。
李延庚沒有開口,臉上也並沒有露出任何值得發現的異動,甚至平靜得可怕。他隻是緊緊握著自己的茶杯,若無其事地吹吹茶沫。
“大人莫怪,小人的確生意場上打拚多年,識人無數,但著實不知大人方才所提何人。”
張清雁見李延庚並不接招,於是繼續道:“李將軍手下無弱兵,吳守春也不例外,是賊人狡猾。”他重重地說出了李將軍三個字,為的就是打開李延庚的嘴。
李延庚的胸口一顫,他著實沒想到張清雁已經查到了這一茬。
李延庚雙眉垂了下去,眼中終究是露出了原本該出現的神情。隻見他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稍作鎮定後說道:“能埋在我東梁之土,已算是幸運……”
一段段血色的、光榮的、殘破的、痛苦的記憶如刀一般,從李延庚的心口劃過,濃濃的黃沙從傷疤中淌出,堵塞住他所有的原本該擁有的悲歡離合。
一陣靜默飄在堂上,但也僅僅隻有片刻。
他沒有必要再與張清雁僵持下去,轉而抬起眼,問他:“你是如何查到?”
張清雁起身,微微作揖,便娓娓道來他的推想:“想知此事,倒也不難,隻是費些功夫。若說物證,描金封帶與這匣中之畫乃是頭一等證據。若說人證,無外乎吳守春。”
這次張清雁毫不避諱地向李延庚看去,“進寧二年的描金封帶,除過北部各州吏部手中有寥寥幾條外,能同時手握五條的,大概隻有當年直麵北虞的定遠軍。”
李延庚微微點頭,臉上竟露出了讚賞之情,“事關軍機要務,算得。”
張清雁繼續說道:“還有這匣中之畫。”
秦量打開手中的匣子,的確是那半張山水圖,連上麵的題字都沒有變化。
“當日我將畫藏於貴府書房,便是下了賭局。”
“賭局?”李延庚對這兩個字不甚明白。
張清雁繼續推進:“沒錯,賭局。將軍暗線眾多,想必早已知道我將那畫藏於貴府書房了,隻是不願挑明,好做個順水推舟之計,私下裡偷偷將畫掉包,我說的對否?李將軍。”
“我這掉包的山水圖有何錯處?
張清雁謙恭地低頭笑笑,繼續解釋:“此畫本無疑點,但我賭的,是將軍將畫調換後,也並沒有時間打開畫檢驗真偽。殊不知我當日藏在府上的匣子裡麵,裝的也是一張假圖,那假圖所用畫紙乃是坊市常見的畫紙,而真圖用的卻是懸州米紙。”
李延庚這才恍然大悟,想自己戎馬半生,如今卻老馬失蹄,竟讓這後生擺了一道。
“可如今這匣子裡的山水圖用的卻是真正的懸州米紙。由此可見,將軍早在我們從威州拿到這半幅圖之前就已經見過山水圖的全貌,才有時間偽造出這一幅難辨真偽的畫。”他稍頓片刻,又繼續道:“若說您果真清白,又何故調換匣中之畫呢?”
“釜底抽薪,算得。但隻憑這個,你就敢斷定?”李延庚並非質問他,隻是心中升騰起一份熱。
“前話所講的物證隻是猜測而已,而真正讓我篤定的,乃是人證。”
李延庚抬手示意張清雁繼續往下說,“願聞其詳。”
“令愛曾說吳守春身上的功夫大多為殺人技,看招式與身法都像極了軍中之人,再加上其對金絲軟甲的反應,我便斷出他出身於定遠軍。”
張清雁的話說到此處,李延庚開始對他有了幾分欣賞,麵上竟露出欣喜之姿,“就算他曾參過軍,又與我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