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探望老鼠

等買好東西，繼續又開了大約四十分鐘的車，我們才趕到老鼠所在的軍區醫院。天色還早，剛過三點不久。醫院裡人來人往，而且大多行色匆匆，有的和我們一樣拎著大包小包，彼此之間還略有交談，更多的人手持票據獨自小跑而過。

我發現我對醫院一直以來都極為抵觸，按說我的母親便是一位醫生，我自幼也可說是在醫院裡混跡長大的，我習慣醫院裡的消毒水氣味，並還有些喜歡那種氣味。可是那畢竟是廠區的小醫院，而且全都是熟人，到了那裡和到了遊樂園也不相上下。我經常拿著一個用過的針管蹲在一處吸些水，再隨便找一個植物注射進去——當然，現在自然知道自己當初那麼做是不對的。

至於為什麼抵觸……我已經在醫院送彆過四位親屬，他們全都因為癌症辭世而去，而且所有人的離去都在醫院，而且還都是在令我倍感淒涼的病房。說來由於惠麗現在也是一名醫生，加之我母親當年也是，所以我多少對醫生並無太多——或者可說是接近‘歧視’之類的感覺。歧視？我之所以用到這個字眼，並非單一字麵上的貶義，而是跟我數次去醫院看病的經曆緊密相關。解釋一下，實質意義上倒也不能算作歧視。

我每次從掛號排隊，再到醫生門外聽候叫號，幾乎次次用了兩三個小時才終於得以麵見大夫大人，可是也幾乎次次不到五分鐘我便被看診完畢。我記得我問過幾回，‘怎麼，就這樣給我看完啦？’各種不同的冷漠回答：‘你希望你還有其他病嗎？’‘你覺得還有什麼沒看完？’‘完了，下一個！’……我懷著極大地不安，手裡揣著被開出的藥單，然後再去排了半個多小時甚至更久時間的隊，說來我也算是沒骨氣，我到底還是買下了那堆藥。

我記得那次跟惠麗見麵的時候，我還特意就此問了她：“喂，我說，你看一個病人大約多久？”

“幾分鐘吧。”她說。

“啊？你也是幾分鐘啊，這樣行嗎？真的能看出病來嗎？”我表示懷疑。

惠麗很自然地解釋道：“肯定先是問診啦，看看以往病曆，問問現在的病發感覺，然後就是開單去讓化驗檢查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確定是什麼病啦。”

我繼續問：“中醫也化驗嗎？不是得要什麼望聞問切嗎？”

“是會把脈啊，看看舌苔啦，但是現在中西醫早已經結合了，很多病還是需要儀器進一步確診的。”

“唔，不過……幾分鐘是不是未免太快？”

“那是你的角度，病人的角度來看的，你知道我一天要看多少個病人嗎？”惠麗看著我繼續道：“掛過號的大幾十號人，這還算少的，基本上每次坐診都那麼多人，如果一個看上十來分鐘，那麼半天下來才能看十幾個病人，其他病人怎麼辦？”

我還是不能接受：“可是我排了那麼久，就隻看了幾分鐘，總是會覺得根本沒被好好看，完全不放心，心裡很不是滋味啊。”

惠麗笑了起來說道：“我現在還是副主任級彆的，級彆還不夠，等我到了特約專家的級彆，”她頓了一下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去掛那種號，不過那種號曆來都是很難掛到的。特約的專家一天隻掛那麼幾個號，也就是隻看那麼幾個病人，不過一般都得提前很久去預約掛號，這種號，倒確實會看得細致很多。”

“唔，”我若有所悟：“不過嘛，我還是希望永遠不必看到那個什麼特約專家，不然肯定是得了不治之症了，嗬嗬，我可不要。”

……

老鼠的病房在骨科大樓的四層，這個醫院非常現代，內部裝修一新，非常潔淨。樓道裡麵護士的接待桌前擺了兩個碩大的花籃，鮮花盛開，使人感覺幾分舒坦溫馨。我們告知了所要前往的病房，護士指了方向允許探看，忘記說，老鼠現今早已離開重症病房而轉入普通病房。

我們進入的時候，老鼠正拿著手機翻看電子小說，老鼠的愛人在一旁的陪護床上打盹。看到我們來了，老鼠連忙放下手機喊起他愛人。他看上去臉色紅潤，到底並非其他什麼惡劣的病，我看到他氣色不錯，也放下心來。

他看小說之時，本是一臉漠然，這時自然高興起來，對著我們招呼道：“快坐下，快坐下。”說罷讓她愛人搖高了病床，人稍微坐起來一些。

老鼠的那條受傷嚴重的腿被白色紗帶緊緊包裹，懸掛在一個皮質的寬幅器具中，高高吊起。她的愛人洗來兩個蘋果，我們接下邊吃邊問了他的傷情。老鼠傷的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雖然之前聽說了他還需要再做幾次手術，原本以為便會就此好轉至恢複正常，然而並非如我所想。

“裡頭的骨頭都碎了，先是做了牽引……第一次手術先取出了碎骨頭……一共斷了兩處大骨頭，都打上了鋼板……這到現在已經做了三次手術了，拆除鋼板還得過上幾個月，到時候要看骨頭接合的狀況，如果長得不好，就還不行……我現在最嚴重的是膝蓋部位，這裡骨頭碎了最難治了，還得等幾次手術之後才能處理……”老鼠說得很詳細，不過有的話偏於專業，我無法記得。隻是清楚地看到，他受傷的那條腿明顯比另一條細了很多。

“怎麼這麼細？會好嗎？”我擔心地問道。

老鼠愛人回答我說：“不要緊，過幾個月就會恢複起來的，醫生說是受傷以後吸收營養會慢一些。”